六、爱玛·包法利的眼睛(第2/5页)

然而,普通而热情洋溢的读者可以忘记;他可以一走了之,去勾搭其他作者,再次回来投入其中。家庭生活永远不会打扰这种关系;这种关系虽然时有时无,但是一旦产生关系时,总是非常热烈的。不会像经常生活在一起的人们那样,日久生怨。我决不会带着疲惫不堪的嗓音,提醒福楼拜要把浴室里的地毯挂起来,或者使用厕所间的刷子。这些正是斯塔基博士忍不住要去做的事。嘿,我想大声呐喊,作家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就像丈夫与妻子不是完美无缺的一样。唯一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他们不可能完美,尽管表面上似乎是。我从来没有认为我的妻子是完美的。我爱她,但我从不自欺欺人。我记得……我还是留待另一个时间谈吧。

我会想起我曾经听过的另一个讲座,那是几年前在切尔滕纳姆文学节上剑桥大学的一位教授——克利斯多佛·里克斯的演讲,那是一堂精彩的讲课。他的秃顶光亮照人,他的黑皮鞋锃光闪亮,他的讲座妙不可言。讲座的主题是“文学中的瑕疵以及它们是否举足轻重”。例如,叶甫图申科在他的一首写美国夜莺的诗中显然犯了一个愚蠢可笑的错误。普希金在写军人参加舞会穿的军装时,大错特错。约翰·韦恩在写广岛的飞行员时出现了错误。纳博科夫对洛丽塔这个名字的发音问题弄错了这一点相当叫人吃惊。还有其他的例子:人们发现有些作家分不清什么是灰泥托板,什么是手锯,甚至有的一开始就不知道手锯是什么东西,而柯勒律治、叶芝以及勃朗宁就是其中的几位作家。

两个例子特别让我吃惊。第一个是对《蝇王》的一个重要发现。

用皮基的眼镜重新发现火种,是小说中著名的片断。威廉·戈尔丁在这上面犯了光学错误。事实上,完全弄颠倒了。皮基是近视眼;在这种情况下他所使用的眼镜不可能用作可以取火的玻璃。不论你以什么方法拿他的眼镜,都不可能做到使太阳光线聚焦成火。

第二个例子是《轻骑兵进击》。“进人死亡山谷/六百轻骑奔驰。”丁尼生读了《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报道后,立即下笔赋诗,《泰晤士报》上还包括了“有人犯下了愚蠢的错误”这样的词语。他同时还依据、篇早些时候的报道,其中提到了“六百零七个骑兵”。但是,官方修正了参加被卡米耶·鲁塞称为作ce terrible et sanglant steeplechase的人数,是六百七十三骑。”进入死亡山谷/六百七十三轻骑奔驰”?这样的改变好像不怎么样。也许可以说七百吧——还是不够精确,但是至少比六百精确吧?丁尼生对此进行了思考,后来决定保留他开始写的样子(我觉得)“从韵律上看,六百比七百好得多,因此就保留六百。”

  没有用“六百七十三”、“七百”或者“约七百”来取代“六百”,对我来说似乎不能称得上是一个错误。另一方面,戈尔丁光学上的不可靠一定可以被归入错误的行列。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是否重要?就我所记得的里克斯教授的讲座的内容而言,他的论点是,如果文学在真实的一面靠不住的话,那么使用讽刺与幻想这样的手段就会很难。如果你不清楚什么是真实,或者什么意味着真实的话,那么那些不真实的东西——或者那些你不想让它真实的东西的价值就会消失。在我听来,这个观点很有道理;尽管我确实在想,它实际上适用多少的文学瑕疵实例。对皮基的眼镜,我倒认为(1)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除非是眼镜医生、眼镜商以及戴眼镜的英语教授;(2)当他们确实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只是炸毁这个瑕疵——就像控制引爆一枚小炸弹那样。而且,这样的爆炸(发生在一片遥远的海滩,目击者只是一条狗)不会引爆小说的其他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