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出人头地

闲人考虑这样的问题是很不恰当的,是不是?不过,你知道,旁观者清,所以我坐在路边凉棚下,满意地抽着水烟筒,懒散地嚼着落拓枣甜叶[1],便可以开心地瞧瞧那些旋风般的人群在人生道路上连滚带跌地匆匆经过我的身旁。

这支疯狂的队伍是永远不会完结的。日日夜夜你都能听见无数急速赶路的脚步声——有些人在奔跑,有些人在步行,有些人暂停一会儿后又一瘸一拐地走下去;可是全都争先恐后,全都渴望参加这场狂热的赛跑,全都在尽量使用生命、手足、心思、灵魂去接近那成功的地平线,而它却不停地往后退着。

注意看他们潮水般地汹涌向前——男的和女的,年老的和年轻的,高贵的和低贱的,美的和丑的,富有的和贫穷的,快乐的和忧愁的——全都在飞奔着、喧嚷着、争抢着。强者把弱者挤在一旁;狡猾的从愚笨的身上爬过;后面的用肘挤开前面的;前面的边跑边踢后面的。倘若仔细观察,你还可以看见一种转瞬即逝的场面。这里有一个老头子不停地喘气,那里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被一个冷酷无情、满脸凶相的主妇差来唤去;这里有一个用功的青年,一边读着《怎样出人头地》,一边让旁人一一超过,而他本人却跌跌撞撞地行走着,眼睛始终没离开书本;这里有一个满腔厌恶神情的男人,由一个装束时髦的妇人轻推着他的胳膊走着;这里有一个少年回头用恋恋不舍的目光凝视着那快活的乡村,因为今后再也看不到了;这里有一个宽肩膀的男人迈着坚定而轻松的步伐,高视阔步向前进;这里有一个面孔精瘦、弯腰弓背的家伙一路上偷偷摸摸、躲躲闪闪地拖着脚步走着;这里有一个诡计多端的流氓,眼睛死盯住地上,一路细心巧妙地从这边窜到那边,自以为在往前走呢;这里站着一个面容高贵的青年,眼睛望着远方的目标和脚下的泥泞而踌躇不前。

一会儿又看见一位漂亮的姑娘,她每走一步那俊俏脸蛋儿上的皱纹就增多一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一会儿又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小伙子。

真是五花八门的一大群——无所不有的一大群啊!王子和乞丐,罪人和圣徒,屠户、面包师和蜡烛商,补锅匠和裁缝,农夫和水手——大伙儿都互相挤撞着一齐往前走。这里有戴假发、穿长袍的律师,还有卖布的犹太老头子,他用发臭的头巾盖着布匹;这里有身着红色军装的军人,这里还有丧葬承包人所雇用的送丧者,他们头上戴着带丝飘带的帽子,手上戴着破烂不堪的棉手套;这里有老朽的学者在笨手笨脚地翻弄着褪了色的书页;这里有满身香味的演员在炫示令人耀眼的官阶头衔。这里还有油嘴滑舌的政客在大声兜售立法的万应灵药;这里还有江湖小贩高举着假药,吹嘘可以包医百病。这里是油头粉面的资本家,那里是肌肉发达的工人;这里是科学家,那里是擦皮鞋的小工;这里是诗人,那里是收水费的职员;这里是内阁部长,那里是芭蕾舞演员。这里有个红鼻子酒店老板在大声喊叫酒好得很;那里有个戒酒宣传员,每晚讲演一次就能挣五十英镑。这里有法官,那里有骗子;这里有牧师,那里有赌徒。这里有穿戴宝石的伯爵夫人,满面笑容,雍容华贵;这里还有身材瘦弱的客店老板,对着菜肴大发脾气;这里还有水性杨花、体态臃肿的女人,化妆和衣着都花里胡哨,庸俗不堪。

他们脸挨着脸,拼命向前。他们一边高喊着、咒骂着和乞求着,大笑着、唱着歌和呻吟着,一边并排着奔跑过去。他们的速度永远不会减慢,而这场赛跑也永远不会停止。对他们来说,路旁的歇脚休息是没有的,清凉泉水边的短暂停留是没有的,绿荫树下的暂时歇凉也是没有的。向前,向前,向前——冒着酷热,穿过人群,通过尘埃——向前,不然就会被人踩在脚下而完蛋——向前,脑筋在不停颤动,手脚也在战战兢兢——向前,直到心脏出现毛病,两眼模糊昏花,嘴里叹息呻吟,告诉后来者可以上前去填补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