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悠闲(第3/4页)

我想我自己倘若一旦起身,准能不再回床去,我发觉最难的是把脑袋从枕头上挪开,头天晚上下了再大的决心也无法更容易办到。我消磨了整个晚上,然后对自己说:“好啦,今晚我不想再干任何工作;明天早晨早些起床”;于是下最大决心非办到不可——当时确是如此。可是第二天早上对这个想法就不太那么热情,心想要是昨晚不上床睡觉,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于是想到穿衣的麻烦,而且这事考虑得愈多,你就愈想把衣服脱掉了事。

床,这个模拟的坟墓,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们只消把疲倦的躯体四肢往上面一躺,就会那样悄然无声沉入寂静,得到安息。“床啊,床啊,甜蜜的床,对于倦怠的脑袋你就是人间的天堂,”正如可怜的胡德[2]所吟唱的,对我们这些躁动不安的少男少女来说,你就是仁慈的老保姆。不管是聪明的还是愚笨的,淘气的还是听话的,你都一概搂在你那慈母般的怀抱里,把我们任性的哭叫一一止住。身强力壮的人有重重忧虑,身患疾病的人有种种痛苦,小姑娘为了不忠的情郎而哭泣——我们这些人都像小孩子一样把疼痛的脑袋靠在你雪白的胸前,你就轻轻地安抚着我们进入梦乡。

在你转身离开,不愿安抚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苦恼确实烦人。不能入睡时,黎明的到来似乎是多么缓慢啊!哎!那是多么可怕的夜晚,我们翻来覆去觉得浑身又发烧又疼痛,我们像死人中间的活人躺在那里,瞪眼凝望着那些黑暗的时光在我们和光明之间那么慢吞吞地流走消逝。哎呀!还有更可怕的夜晚,我们痛苦万分地坐在另一人的身旁,时不时地听见炉火里燃完的灰烬忽然落下就吓一大跳,而时钟的滴答声则似乎是一把锤子正在把我们守护着的这条性命不停地敲碎。

好,关于床和卧室已经谈得够多了。我跟它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即使对闲人也是如此。让我们出去,抽一口烟吧。这也同样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看来还不太坏。烟草对我们这些闲人自来就是一种福音。瓦尔特爵士[3]时代以前的那些文官们用什么东西占领他们的心灵,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我认为中世纪年轻人爱吵架的性格完全归咎于缺少这种具有安抚作用的烟草。他们无事可做,又不能抽烟,所以总是不停地斗殴和吵架。假如由于非同寻常的机会而无战事的话,那么他们就跟邻居挑起不共戴天的家族世仇;尽管如此,假如仍然有点空闲时间,他们就会全部用来讨论谁的意中人长得最漂亮,而双方所使用的论据都是战斗用的斧子、棍棒等等。当时鉴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确定。12世纪的青年人谈恋爱,他并不后退三步,直瞪着女方的眼睛,告诉她长得太美了,不该活着。他却说要走到外面去断定美不美的问题。假如他出去遇见一个人而且打破他的头——我指另外那个人的头——那么这就证明他的——第一个人的——意中人是个漂亮的姑娘。假如另外那人打破了他的头——不是他自己的,你知道,而是另一人的——对第二人来说的另一人,这是因为另一人当然只能是对他而不是对第一人来说的一个人——好啦,假如他打破了他的头,那么他的意中人——不是另一人的而是这个人的——好,这么说吧,假如A打破了B的头,那么A的意中人就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假如B打破了A的头,那么A的意中人就不是个漂亮的姑娘,而B的意中人才是。这就是他们进行艺术批评的方法。

如今,我们点燃烟斗抽烟,让姑娘们彼此之间通过打斗去自行判断吧。

姑娘们干得很不错。我们所有的工作她们都在干呢。她们当大夫,当律师,当艺术家。她们管理剧场,提拔骗子,编辑报纸。我盼望着这一天早些到来,到那时我们男人将无事可做,只好在床上睡大觉直到十二点,每天可读两本小说,下午五点的可口小茶点全归我们独自享用,而且还不必费脑筋去思考更难的问题,而只讨论一下最新的下装款式如何,辩论一番琼斯先生的上衣是什么料子做的,以及这种上衣是否适合他穿。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前景——对于闲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