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爱情

你当然谈过恋爱!如果没有的话,你得想方设法让它来。爱情好比麻疹,我们人人都要经过这一关。而且如同得麻疹一样,我们获得爱情也只有一次。以后就不必害怕再得第二次。谈过恋爱的人可以进入最危险的场所,可以玩弄最莽撞的诡计,而自己却完全安然无事。他可以去绿荫掩映的树林里野餐,可以在落叶覆盖的小径上漫步,可以逗留在满是青苔的座位上观赏落日。对乡间的安静的小屋不再感到害怕,正如对自己的俱乐部不觉害怕一样。他可以参加旁人的家宴一直去莱茵河。为了最后一次跟朋友会面,他可以走进婚礼这个危险的虎口里去。他可以在一阵旋风般令人陶醉的圆舞中保持头脑清醒,然后躺在黑暗的温室里休息一会儿,仅因为得了暂时的感冒。他可以在月光下勇敢地经过那些香气四溢的小巷,或在黄昏时分划船驶过阴森森的急流。他可以越过梯凳[1]而毫无危险,可以穿过枝条缠绕的篱笆而不致被卡住,可以走在滑溜溜的小径上而不致跌倒。他可以逼视那阳光般明亮的眼睛而不致头晕目眩。他听到海上妖女的歌声,却可以继续航行,而不致改变航向。他把雪白的手儿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并没有像卢卢小姐那种触电般的力量能把他轻轻压在手掌下而受到束缚。

是啊,我们决不会害两次相思病,爱神丘比特不会对同一颗心射出第二支箭。爱情的侍女成了我们终身的朋友。我们虽然永远敞开大门恭候尊敬、崇拜和爱慕光临,但它们的主人像国王一般在天上巡游时只下访一次,然后就告辞而去。我们可以喜欢呀、珍视呀、非常非常喜爱呀,但决不再是爱情。男人的心是一朵烟花,它到一定时候会爆发出灿烂的光辉,直冲云天。它像流星一样暂时喷射一阵强光,用自身的光芒把下面整个世界照得通亮。然后那可怜的普通生活的黑夜便逐渐包围它,燃完的烟花外壳落到地上,躺在那里,毫无用处,也无人理会,它慢慢儿烧着闷火,变成灰烬。我们只有一次能挣脱监牢的束缚,而像了不起的老普罗米修斯[2]那样敢于攀登奥林匹斯山,从太阳神的车上夺走众神之火。幸运的是这些人,他们在火尚未熄灭以前便匆匆赶回来点燃地上的圣坛。爱情的火光太纯洁,在我们呼吸的有害气体里不可能燃得很久,可是趁爱情尚未窒息之前,我们不妨用它作为火炬来点燃舒适而惬意的亲情之火。

说到底,这种温暖的微火比熊熊燃烧的爱情更适合我们这个世界,因为这世界就像屋后小客堂一般阴冷。爱情应是供奉在巨大神庙里的贞洁的火焰,那是一座广阔阴森的神殿,里面管风琴奏出的音乐就是天体隆隆的滚动声。在爱情的白光闪烁不定、终于熄灭的时候,亲情之火便会愉快地燃烧起来。亲情这种火可以日复一日地增添燃料,而且随着严冬岁月的日益临近,燃料还可以愈积愈厚。老年夫妇可以坐在它旁边,互相握住彼此瘦弱的手,小孩子可以偎依着坐在他们跟前,邻居也受到欢迎,可以在它旁边找到座位,即使毛茸茸的菲多[3]和全身光滑的蒂蒂[4]也可以把鼻子伸在炉栏边烤烤火呢。

让我们把仁慈的煤炭添加在火上吧。把动听的话语,温柔的握手,考虑周到而不自私的行为投向那里吧。用好脾气、耐心和容忍把火扇旺吧。这时候你就可以任由风吹雨打而毫不在乎,因为你的炉火边又温暖又光明;外面虽然乌云满天,但炉火周围的面孔却是阳光灿烂。

亲爱的埃德温和安杰利娜,恐怕你们对爱情的期望太高了。你们以为两颗小小的心就足够在漫长的一生里供养着那厉害的、吞没一切的激情。哎,年轻人呀!莫要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那毫不坚定的摇曳的火光上。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益缩小。你会怀着愤怒和失望眼睁睁地瞧着它渐渐熄灭。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日益冷漠的正是对方。埃德温痛苦地发觉安杰利娜再不带着满面笑容和红晕跑到大门口来迎接他;如今他咳嗽的时候,她也再不哭哭啼啼,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说没有他,她就活不下去。也许她最多只能建议服用止咳糖浆,即使如此语调也暗示着,比了其它一切,她急于要摆脱的莫过于那咳嗽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