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悠闲(第2/4页)

然而“喝矿泉水”仅是在那可纪念的一个月里我所经受折磨的一小部分,而那一个月,没有例外,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在其中最好的日子,我虔诚地遵循大夫的指示,任何事都不干,只是在屋子和花园四处闲游,每天坐轮椅到外面去消磨两个小时。这一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生活的单调。坐轮椅闲逛令人感到的兴奋劲儿——特别是你不习惯于这种令人振奋的运动——比漫不经心的旁观者看来要强烈得多。坐在轮椅上心里随时都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这是局外人体会不到的。他时时刻刻都确信,最为担心的事就是翻车,每当前面出现一条沟或一条新修的碎石马路,这个信念就变得尤其鲜明。他预期着来往的每辆车都会撞在他身上;在上山或下山时总是不知不觉马上产生碰碰运气的侥幸心理,料想——看来完全有此可能——掌握他命运的那辆脆弱的车子竟会失去控制,撒手不管呢。

但不久,即便是这种消遣也不再令人精神振奋,而无聊的心绪又叫人完全无法忍受。我觉得我的心在这种压迫下退却了。它不是一颗坚强的心,所以我认为使它负担过重并不明智。因此,大约在第二十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便迈步直接前往坐落在金德斯考特山脚下的海菲尔德——那是一个欢乐而繁忙的小镇,到达那里要经过一个美丽的山谷,那山谷里有两位非常漂亮的女人。至少她们当时是非常漂亮的;一个是在桥上不期而遇,我觉得她向我一笑;另一个是站在敞开的门边,正在亲吻一个脸色红润的婴儿,进行一桩无利可图的亲吻投资。但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敢说,自那时以来她们俩已变成体态臃肿、脾气急躁的娘儿们了。返回的路上,瞧见一个老头儿在砸石头,这事激起我十分强烈的欲望,也想使用一下胳膊,因此一口允诺请他喝酒,好让我来代他干活。他是心地善良的老人,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便把积蓄了三周之久的气力全用来对付那些石头,半小时干的活儿比他一整天完成的还多。可是这并没有引起他的嫉妒。

大胆尝试了这一回,我便愈来愈放肆,每天早上出去进行长时间的散步,每天傍晚则到凉亭去听乐队演奏。但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过得慢腾腾的。最后一天到了,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于是旋风般离开了那个治痛风病、结核病的巴克斯顿,返回伦敦,伦敦的工作和生活都是严格而苛刻的。傍晚火车驶过亨登,我抬眼瞭望车外。大城市的上空一片火红的闪光似乎在温暖我的心;后来我雇辆马车嘎吱嘎吱驶出了圣潘克拉斯站。这时,往日熟悉的嘈杂喧嚷正在四周逐渐蔓延,听起来竟是多日以来从未听见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这一个月的悠闲我确实没享受到。我喜欢在不该悠闲的时候来一次悠闲,而不是在悠闲成了唯一非干不可的事情的时候。这是我愚顽的天性使然。在桌上的催款信堆得最高而又必须在下次邮班前作出答复的时候,我最喜欢背靠炉火站着,一面计算欠账有多少。晚上有一大堆工作要做的时候,我喜欢在饭桌上磨蹭得最为长久。如果由于某种紧急原因,第二天早上应特别早起,那么正是此刻,比了其它任何时候,我都爱在床上格外多躺半小时。

啊!侧身又入睡:“只睡五分钟”,那是多么香甜呀。除了主日学校那些“儿童故事”里的主角外,我不知道有谁会自愿起床。有些人要他在适当的时刻起床,那简直就是办不到。假如八点恰是他们该起床的时刻,那么他们一直要睡到八点半。假如情况有改变,八点半对他们够早的话,那么要到九点才能起床。他们就像某位政治家,据说他总是迟到半小时,准确得很。他们尝试所有各种办法。购置闹钟(这是一个巧妙的发明,它总是在错误的时刻鸣响,把错误的人吵醒)。吩咐萨拉·简来敲门唤醒他们,到时候却咕哝着说:“走开!”然后又舒舒服服继续酣睡。我认识一个人,他确确实实起了床,而且还洗了个冷水澡;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济于事,因为他为使身体暖和,后来又跑回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