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糖(第5/7页)

月月是个善于交朋友的人。

她在LA[16]当过侍者,掐着腰对峙过帮派小混混,后来那帮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给她送过雏菊花。

雏菊花语是天真和纯洁,以及深藏心底的爱。

却没有过表白,只是送花。

送她雏菊的人后来死了,帮派械斗,枪杀。

月月有一个很著名的朋友,那个印第安反战妇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居住在白宫旁的帐篷中已20年。

游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请资格证,资格证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就停发了,而那个老妇人因为从未离开,所以20年前那场反战游行被视为并未结束,并不违法。

月月每次去看她,都买一杯2.5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时喝的1.2美元的足足贵了一倍。

老妇人没什么钱来回请,每次都摁着她的脑袋硬给她编一头小辫子。

她晃着满头扑扑棱棱的小辫子,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走回自己清冷的家。

一开门,两只壮硕的蟑螂排着队,摇头晃脑地爬了出去。

蟑螂头上也有两根辫子,扑扑棱棱的。

月月是个习惯了独处的孩子。

她在水牛城的广场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粮喂过鸽子,鸽子在她鞋尖上拉,里面居然有玉米粒粒儿。

她专程去看结冰时的尼加拉瓜瀑布,为的是和惠斯勒雪山顶的日出比对哪一个更美丽,然后一个人在瀑布旁吹灭自己小小的生日蜡烛。

蜡油滴答在手背上,烫得心里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她各种打工,稍有余钱就各种游历,一只二手行囊塞满全部家当。

她说起班芙闹鬼的百年古堡,床头柜抽屉中的《圣经》是翻开的,她看到一句话,记了小半辈子:

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

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她念着这句话给自己缝补外套,却忘记了拔针。

一个路人在街头拦住她,温柔地帮她掐断线头……

她说:可惜,他年龄大得足以当祖父了。

……

如果有人爱读小故事的话,月月的经历是可以写套系列丛书的,别人羡慕不已的经年旅行,于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生活,从不会去刻意渲染标榜。

我知道她和那些“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人不一样。

她绝对不是那种需要通过积攒旅程来获得存在感的人。

她和我一样,打死也不会苟同什么狗屁“说走就走”的思潮。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当年驱使她漂泊四海的原因,来自何方。

(五)

我认识月月的时候,她已经安居在北京不再漂荡。

起初她是朝九晚五,供职于国家大剧院,木秀于林,成绩斐然。

有了成绩的人大都安于现状,开始路径依赖,她却不然,某天随随便便就告别了高薪工作,自主创业,朝九晚九,打理自己的小服装店。

店虽小,生意却着实好,归功于她的勤劳,嗯,真是勤劳,财务出纳导购她一个人全包。

我陪她去首尔进过货,目睹过她在凌晨4点的东大门和人锱铢必较,也目击过她如何一个人嘿哟一声扛起两个大包,码头工人一样。

往来的客人被她招待得舒舒服服,但并不知晓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曾经漂泊四海,浪得像朵云彩。

也都想象不到靠着这家小店,她给自己赚出了一辆车,一套北京城的复式房子。

也都想象不到当下的她每给自己挣够100万元人民币,都会送给自己一个独特的悠长假期,把时间留给自己,以及自己给自己选择的朋友。

我很荣幸能成为她的朋友,她懂得如何去平衡生活,收放自如,属于我始终钦佩的那种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够浪迹天涯的人。

故而,我愈发好奇——当年驱使她漂泊四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我有一次试探着问她:姊妹儿,你这种当初走野了的人,后来怎么就能狠下心回来了呢?

她向来有话直说,可那天却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太极。

后来,我又问过一次,她明白我的价值观,于是笑骂我矫情,依旧没有清晰回答我。

我第三次问的时候,她沉默了,笑笑的不说话。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的父母从分居到离婚,用了整整20年,你知道20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吗?

她写了长长一段话,大意如下——

他们的价值观无法契合,虽然相爱却彼此相互折磨,同时折磨着无能为力的我,关于那20年的回忆至今仍让人心悸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