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普里什文(第2/3页)

在这一小段真正由钻石镶成的文字中,并无华丽的辞藻,一切都简朴、准确,充满了不朽的诗意。

只消读一遍这段文字,你就会同意高尔基对普里什文的一句评语。他说普里什文具有一种“将普通词汇灵活搭配,给予你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的十全十美的本领”。

但仅有这种本领还是不够的。普里什文的语言是人民的语言。这种语言是俄罗斯人在同自然界密切的接触中,在劳动中,凭借人民纯朴、睿智的性格形成的。

“在一轮硕大、皎洁的月亮下,夜离去了”,虽只寥寥数字,却活灵活现地勾画出夜在沉睡着的地域上空默默地、庄严地流逝的景象。此外,像“寒流在大地上蔓延开来”“树木被大颗大颗露珠冲洗一新”,这都是生动的人民的语言,绝不是拾人牙慧,或者是从笔记本上抄来的句子,而是出于作家自己的心裁。因为普里什文是人民中的一员,而不只是为了“搜集创作素材”,在一旁冷眼观察人民的人,遗憾的是,有不少作家却往往安于做一名旁观者。

植物学家有个术语,叫杂类草。这个术语通常用之于遍地野花的牧场。杂类草——这是河滩上繁茂得像一片片湖泊似的数以百计的各种各样欢乐的野花的总称。

普里什文的散文完全有权被称为俄罗斯语言的杂类草。普里什文的语汇像盛开的花朵一般闪耀着鲜艳的光泽。它们时而像百草一般簌簌细语,时而像清泉一般淙淙流淌,时而像小鸟一般啁啾啼啭,时而像最初的冰块那样叮当作响,最后,它们犹如行空的繁星,排成从容不迫的行列,缓缓地印入我们的脑海。

普里什文的散文所以具有魔力,正是因为他知识渊博。人类知识的任何领域都蕴藏有取之不竭的诗意。诗人们早就该明白这一点了。

要是诗人们熟谙天文学,那么他们所喜欢吟咏的星空在他们笔下就会壮丽得多。

吟咏夜晚,可是却不知什么星叫什么名称,因而只能泛泛地描绘星空,这是一回事,而诗人如果知道天体运行的规律,如果知道映在湖水中的不是笼统的星光,而是美丽明亮的猎户座,尽管吟咏的是同一个夜晚,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即使最不重要的知识也能向我们揭示美的新领域,这类例子是举不胜举的。在这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验。

此刻我想起了一件事,普里什文仅用一个句子就给我解释清楚了我一向认为是偶然的一个现象。而且不仅止于解释,我认为,他还把一种合乎规律的美注满了这种现象。

我早就发现,奥卡河畔茂草丰美的春泛地上,有些地方一簇簇的野花繁茂得好似一个个单独的生机蓬勃的花坛,而有些地方在普通的青草中间,突然会出现一条由同一种野花构成的逶迤曲折的花带。这从小飞机“Y-2”上看得尤为清楚,这种飞机常常到草地上空去喷洒农药,消灭水塘和沼泽中的蚊蚋。

多少年来,我欣赏着这些由茁壮芬芳的野花构成的花带,在赞叹之余,总闹不清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的。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对此从来没动脑筋去思考过。

后来,在普里什文的《一年四季》中,我找到了解释这种现象的答案,这个答案仅一句话,写在名叫《鲜花之河》的那一小节里:

在春汛时一条条水流经过的地方,如今到处都是一条条鲜花之流。

我读完这个句子,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花带就生长在春汛流经的地方,因为汛水退后留下了肥沃的淤泥。这就像是一幅用花朵绘制成的春汛图。

在离莫斯科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叫杜布纳河。数千年来,人们一直居住在这条河的两岸。这是一条尽人皆知的河流,已标入地图。它缓缓地流经莫斯科郊外绿油油的丘岗和平野,流经一座座开满啤酒花的小树林,流经像德米特罗夫、维尔比洛克、塔尔多马这样古老的城市和乡村。千千万万的人到过这条河畔。其中有作家、艺术家和诗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条河有什么特别惹眼的地方值得加以描绘。在它的岸边走过时,谁也没有如入奇境之感。

可是普里什文不但有如入奇境之感,而且还描绘了这条河。于是质朴的杜布纳河,在他笔下成了一次地理上的发现,透过朦胧的雾霭和微燃着的落霞,闪耀出了奇光异彩,成为我国最富于诗情画意的河流之一,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独特的植物、独特的景观以及沿河居民独特的生活方式和独特的历史。

我国过去有现在仍然有好些学者同时又是诗人,例如季米里亚泽夫[85]、克柳切夫斯基[86]、凯戈罗多夫、费斯曼[87]、奥布鲁切夫[88]、缅兹比尔[89]、阿尔谢尼耶夫[90],再如年纪很轻就死去的植物学家科热夫尼科夫[91]。他写过一本纯科学的然而却引人入胜的书,专门谈植物生活中的春秋两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