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地图(第2/3页)

海豹活像洗海水浴的人,仰面朝天地卧在里海温暖的海面上。偶尔懒洋洋地动动肥厚的鳍脚。

在一艘艘渔家的浮码头——鱼栈——上,那些穿着天蓝色水手服、牙齿洁白的姑娘,见到“天芥菜”号驶过,又是打呼哨又是哈哈大笑地目送着它远去。她们的腮帮子上全都沾满了鱼鳞。

白乎乎的云霭和白乎乎的沙岛,映在油汪汪的海水中,有时简直无法分清哪是云,哪是岛。

小城古里耶夫到处都是用作燃料的干牲口粪腾起的炊烟,可我穿过无水的草原去恩巴河时乘的却是刚刚投入运行的新式的内燃机车。

在恩巴河上的多索尔地区,有许多湖泊,湖水呈鲜艳的粉红色。在湖泊间,一台台油泵在哼哧哼哧地抽着石油,空气中弥漫着盐水的味道。那里家家户户的窗子都不安玻璃,而代之以又细又密的金属丝网。网外面爬满了蚊蚋,密密层层的,把屋里遮得一点儿光线都没有。

我亲眼看到一个工程师被避日虫咬了一口,第二天就死了。

中亚细亚酷热灼人。每天夜里星星透过满天的尘土闪着光。哈萨克老人们穿着肥而短的灯笼裤在街上走来走去。裤料一色都是花里胡哨的印花布——玫瑰红的底子上,洒着一朵朵墨黑的大芍药花,衬着碧绿的叶子。

每次旅行后,我都回到阿斯特拉罕,回到报馆的一位记者的小木屋去住上几天。这位记者硬拖我到他家去住,我只好从命。

小木屋筑在瓦尔瓦齐耶夫运河岸边的一座小花园里,花园里盛开着一簇簇旱金莲。

我在凉亭里写我的特写,凉亭很小,只待得下一个人。晚上我也睡在那里。

记者的妻子是个和蔼可亲的病弱少妇,她成天在厨房里翻捡着一件件娃娃衫,偷偷饮泣。她刚生下来不久的儿子在两个月前死了。

从阿斯特拉罕我经马哈奇卡拉和巴库到达了克拉斯诺沃茨克。此后的情况,我都写在《卡拉-布加兹海湾》里了。

后来,我回到了莫斯科,可没几天,就不得不以记者的身份出差去北乌拉尔的别列兹尼基和索利卡姆斯克。

我从难以置信的亚洲的酷热中,一下子转到了很早就进入冬季的布满阴郁的云彩、沼泽和由苔藓覆盖着的山峦的地带。

就是在那里,在索利卡姆斯克的一家旅馆里,我开始写作《卡拉-布加兹海湾》。这家旅馆过去是修道院的一幢禅房。

旅馆内弥漫着一股十七世纪的气味——神香、面包和皮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每天夜里,裹着皮袄的更夫们敲着铁板报时。在暗淡的雪光中,建于“斯特罗加诺夫朝代”[28]的雪花石膏的古教堂泛出幽幽的白光。

此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人联想起亚洲,可不知为什么,恰恰由于这一点,我反而觉得描写起亚洲来要容易些。

以上便是我写作《卡拉-布加兹海湾》简略的经过,我只能用三言两语把它讲完。同写作《卡拉-布加兹海湾》有关的所有的会晤、旅行、谈话和事情,别说没有可能详细叙述,哪怕就是简单地历数一遍也是办不到的。

不用说,诸位一定会发现我只是把我所搜集到的材料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写进了我的这部中篇小说。大部分材料都被我舍弃了,未能进入这本书。

不过无须为此而扼腕。这些材料随时都可用之于其他要写的书中。

我写《卡拉-布加兹海湾》时,没有考虑准确地按照时间的顺序去配置素材,而是按照我沿里海海岸旅行时所搜集到的素材的先后次序来布局。

《卡拉-布加兹海湾》问世后,批评家们从这部小说中发现了“螺旋结构”,对之大为赞赏。可我并没有花丝毫心血去追求这种结构,这事与我无涉。

我在写作《卡拉-布加兹海湾》时,主要想到的是我们生活中有许多人和事是完全可以使之响彻抒情的和英雄主义的旋律的,这些人和事是可以生动而又如实地加以描绘的。不管小说是写芒硝的,还是写在北方的森林中建筑造纸厂的,都是如此。

所有这一切都能以巨大的感染力扣人心弦。但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写小说的人必须力求真实,相信理智的力量,相信人心解救世界的力量,并且热爱大地。

[1]《卡拉-布加兹海湾》是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成名作。小说主要描写苏维埃人民改造里海东岸沙漠的事迹。卡拉-布加兹海湾即土库曼斯坦的卡拉博加兹戈尔湾,位于里海东岸。

[2]原文这两句话均系意大利语的俄文译音。

[3]斯基帕雷利(1835—1910),意大利天文学家,曾观测到火星上有网状黑暗细纹,把它们称作“运河”。

[4]俄罗斯的一本记述世界各国风土人情的知识性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