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6年1月11日。大卫·鲍伊去世了

在托马斯四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知道了一个消息:大卫·鲍伊去世了。真是太好了,他心想。竟然还是在我生日这一天。他花了点时间,从他家客厅里那个从宜家买来的架子上,找出了他所有的鲍伊的唱片,他缓缓抚摸着唱片套,盯着《钻石犬》唱片正面那可怕的插图看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他小时候一向既为鲍伊着迷,又有些厌恶他。《尘归尘,土归土》这首歌的音乐录影带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恐怖景象,活像是到了世界末日,而《Z字星尘》的音乐录影带则充满了疯狂的科幻元素。他听说鲍伊死的时候只有六十九岁,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感觉好像他应该更老但同时也更年轻。鲍伊是不受时间束缚的,就跟他创造出来的人物一样。鲍伊不应该像普通人那样死去,他不像是真实的人物,更像是虚构出来的人。

托马斯意识到他很为鲍伊的死难过。他本来会更难过,并在上班之前轻轻地播放几首鲍伊的歌,纪念他的逝去,但外面偏偏传来刺耳的钻孔声。

托马斯拉开公寓里的窗帘,不解地看向路上的一堆人,他们穿着夜光短上衣,正兴高采烈地破坏公路。他把广播四台开到最大声,希望能盖过破路声,结果搞得楼上的人开始不停地猛跺地板,也就是托马斯家的天花板,这咚咚声与钻孔声同样叫人恼火。

然后,他发现没水了,连澡都洗不成了。他只能站在发霉的小花洒盆里,厌恶地盯着不出水的喷头。要是洗不了澡,他就不能在上班前去跑步。他走到小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排在房车里不会占用太多空间的橱柜,他提着水壶放在水龙头下面,随后才疲倦地想到停水了。这么说,他连茶都喝不上了。他穿上睡衣,快步走下楼梯,要去找那些工人抗议,却看到电表柜上摆着一沓信,上面写着“屋主收”。信上落了薄薄一层灰,由此可见这些信在这里放了有段时间了。托马斯搞不懂他以前怎么没看到这些信。他有时候看到住在一楼公寓的那个女人翻找垃圾箱里的易拉罐,找到之后,她就从网兜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两公升水瓶,用里面的水把易拉罐洗干净,他怀疑就是那个女人把信藏了起来,现在出于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她终于决定把信放回门厅里。

托马斯打开写有他的公寓地址的信封,发现信是自来水公司寄来的,通知他这一天要进行紧急维修,停水三个小时。这封信是三个星期前寄来的。他拿起信,挥拳用力在一楼公寓大门上猛敲了几下,一个女人拉开安全锁链,从门里向外张望。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留着卷曲的灰白头发,上身穿一件摩托头乐队T恤衫,下面搭配花裙子,这身衣服让她显得很不雅观。她正往这边怒目而视。

“是你把信藏起来了?”托马斯挥着信封说。

她注视着那封信,活像是他冲她挥动的是一只死麻雀。

“私藏他人信件是违法的。”那个女人的目光追随着托马斯愤怒地晃动的信封,脑袋随之上上下下地移动。

“停水了。”托马斯说。

“那我拿什么洗易拉罐?”

“谁管你。”托马斯喊道。那个女人不住地眨眼睛:“我要怎么洗澡?”

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的睡衣很好看。”

托马斯大步走回公寓,他发现不光没水了,连冰箱里的那瓶奶也被喝光了。就算他有先见之明,在断水前打了一壶水(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没有看到那封信),那他也喝不上格雷伯爵茶,因为他受不了不加奶的茶。现在他既没有奶也没有麦片粥,倒是有点橙汁,只是剩下的也不多了。

更坏的还在后面。就在他要出门上班的时候,邮递员来了,把一叠信封从门里塞了进来。不是生日贺卡。也不是他盼望收到的信件。托马斯·梅杰并不常想起这个,但他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星球上一个相当特殊的俱乐部的成员。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算在工作中,他也是尽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打交道。现在仔细想来,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定有很多。他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孤独的广告或文章,特别是在圣诞节前。但他们说的好像无人陪伴是一件很坏的事。然而,那个愁眉不展的邮递员送来的信里有一封是给他的,那是个很厚实的牛皮纸信封,从透明纸框能看到工工整整打印出来的他的名字。他站在门阶上把信封拆开,花了很长时间阅读那封机打信,还看了他妻子珍妮特手写的便利贴。然后,他把信叠起来,装进衣兜。

托马斯走到正在闹哄哄破路的工人身边,大声吼道:“你们就不能用别的方式提醒一下要断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