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拉黛丝·奥默罗德给这个国家的建议

格拉黛丝看着壶里的水开了,心想她应该去穿衣服了。她和那个姑娘聊得很愉快,不过等小姑娘弄明白电话那头的人其实没有贷款,也没有上支付保护保险,似乎就不如开头那么亲切了。然而,她能打电话来问一下,就足见她人很好了。

格拉黛丝端着茶回到她的椅子上,仔细看屏幕上的节目清单。为什么要重播《一点砾磨机》?她不喜欢这个节目。里面看起来全都是人们冲彼此嚷嚷谁是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父亲,要不就是有很多法警,或是人们在乡下四处乱转买古玩。格拉黛丝正在思考,就听到门上的信件投递口盖摇摆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了擦鞋垫上。客厅直对大街,格拉黛丝走到门边,就看到地上有一个牛皮纸信封。牛皮纸信封里装的从来都不是叫人兴奋的东西。她俯下身,听到自己的髋关节嘎吱嘎吱直响。信封上有一块透明塑料,从中可以看到她儿子的名字。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他们应该知道这一点的。信封正面写着几个黑色大字:内含紧急信息。非宣传品。

格拉黛丝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这封信当然不是圆的[7],是矩形[8]的。她大声说了起来:“是矩形的。”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她估摸现在人们都不说矩形了。他们会说这是长方形[9]。她觉得她还是喜欢矩形这个说法。不是有种茶叫矩形吗?格拉黛丝很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再说矩形这个词了。说不定是欧洲人换了这个词。听新闻说,大部分变化似乎都是欧洲人发起的。欧洲人把欧洲大陆鸭绒被送来的时候,可能就把长方形这个词送来了。这倒是提醒她了。她该去穿衣服了。格拉黛丝又看看那封信,便上楼去换裙子和衬衫,她把并未拆封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抽屉的底部,她一向都把连裤袜和内裤放在这个抽屉里,而且,里面还有很多没拆封的牛皮纸信封。

“喂?”这次是个年轻小伙子。他说他叫西蒙。她听他讲完,然后说道:“是的,事实上,你说得很对。我们是出过事故。什么时候?是我丈夫开的车。比尔。不过不是他的错。是有头奶牛从围场里冲了出来。是的,我觉得这件事怪不到我们头上。首先,错的是那头牛。人们都以为牛跑不快,但那头奶牛是个例外。它直接从围栏里跑出来了。门?是的,门是开着的。所以那头牛才能跑出来。不,我觉得肯定是有人忘记关门了,你说得对。我觉得那头牛可打不开围栏门。牛没那么聪明,对吧?可是那头牛聪明着呢。我可不觉得有哪头牛足够聪明到可以打开围栏门,再跑去汽车前面。什么时候?我说过了,当时是比尔开的车。是一辆浅蓝色汽车。好像是托莱多牌?要不就是凯旋牌。是的,是辆旧车。当时可不旧。当时很新。不过是对我们而言很新。当时弄得一团糟。当然都怪那头牛。汽车没事。比尔?不行,他没法和你说话。他都死了二十年了。喂?西蒙……”

这个电话叫格拉黛丝格外恼火,因为她想到了比尔。她太想念比尔了。有时候,她都忘了他得了心脏病,只记得他会和往常一样,会在下午茶时间回家。有时候,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十年前她给他做的下午茶点,却不记得她今天吃了什么。最糟糕的是,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他出门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果她这辈子可以改变什么,那她一定不会在那个星期四早晨和比尔吵架。如果首相来问她对这个国家有什么建议,那她会说,如果你和你爱的人吵架了,那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接到电话,说你丈夫在上班时发病,被送去了医院。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必须换乘两趟巴士,来到医院,发现他犯了严重的心脏病,几乎当场就丧命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站在你丈夫身边,而他浑身冰冷发白,看上去没有一点昔日的样子,你一次次地说我爱你,可他却听不到了,而你只希望能在他上班前告诉他你爱他,因为如果他的大限将至,没什么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那至少他在临死前听到的不是你的刻薄之言。

而且,他们那次吵架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要紧事。他们是为了壁纸吵起来的。她想要在卧室里贴上浮雕壁纸,但比尔不喜欢。

一个人度过二十年,可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她环顾空荡的客厅,看着沙发、椅子和窗下的餐具柜,很想知道大家都去了哪里。她指的不是詹姆斯和艾莉,他们去上学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她又不傻。但其他人去哪里了?比尔为什么会犯心脏病?她以前在制衣厂的同事都怎么样了?三十五号的米尔太太去哪里了?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米尔太太了。她是个好女人。她养大了好几个孩子,而就格拉黛丝所知,那些孩子没一个变成在电视上看到的恐怖分子。一个都不是。这是很大的功劳,不是吗?是很有意义的。只是人们并不会给予母亲足够多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