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第6/20页)

“哪个国家有不会放留声机的人啊?没事的,我借去二楼玩玩。”

对于这么一个简单的机器,妹妹和妈妈竟如此大呼小叫的,章三郎对于她俩的小气极为恼火。真是愚不可及!如今,这留声机早就不稀罕了,还弄得像触碰肿瘤那样一惊一乍的。要是那么担心弄坏,那你借来干吗?出借的阿叶也真是的,借人这么一个小道具,一会儿说不要划伤唱片,一会儿又说发条别上得太紧,仿佛这留声机就像世界唯一的珍宝那样,动弹不得。机器只要使用,有点划痕还不是理所当然的!那么讨厌碰伤,当初就不该买下它。章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天我就要带走它,非得好好使一使,以平心头之愤。

“妈妈,妈妈!哥哥,你不能!在这里解开包袱巾,弄得灰尘到处飞扬。”

“没关系的,由他随便去折腾吧,待会儿爸爸回家后会去教训他的。算什么呀,每天都不去上学,宅在家里游手好闲,只知道玩。哪儿有像他那样的大学生!”

母亲和妹妹都向他投去恶狠狠的鄙视的目光,可章三郎还是笃悠悠地捧着留声机盒上了二楼。

他把留声机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想进行播放。可说句老实话,他完全被母亲说中了,迄今为止从未玩过留声机,他觉得自己大致上是会播放的,可实际一操作,居然如此麻烦。机器怎么也转不起来,他将那些小零件一会儿插入,一会儿拔出,正在手足无措之际,楼下又传来了母亲和妹妹令人心焦的喊声。

“章三郎,你在干什么呀?瞧你那模样,逞能说自己会弄,明明不会,还要硬搞,会把机器弄坏的!所以我不得不说你,要放的话,快把机器拿下来,让阿富教教你。章三郎,快拿下来!”

章三郎勃然大怒,急着胡乱将机器转了几下,可不知哪儿操作有误,唱针还是无法顺当地进入唱片的纹路。他热得难受,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憎恨地瞅着留声机,不由得眼中噙满了悲伤的泪水。

“浑蛋!有为这点小事而哭的家伙吗?”

他在心里呵斥自己。为了要和妈妈和妹妹那种可怜虫憋口气而流泪,那自己也太窝囊了。对于比自己还要低下的人,他始终愿意保持心中的冷静。

“爸爸和妈妈不论说什么,哥哥都听不进,不当一回事,那可不行!应该有个更厉害的人来教训他,否则他是不会清醒的!……”

楼下的病房里,又传来了妹妹狂妄自大的指责声。听到妹妹的话语,章三郎感到怒火中烧般地愤怒和不快,先前的悲伤顿时忘得精光。

“你这个撒娇发嗲的家伙,别再胡说八道!谁要你教播放留声机。要你教,还不如先砸烂了它。你给我记住!”

说着,他再次粗暴地摆弄搞不定的留声机。这一次,不知什么缘故,碰巧唱针划入唱片,响起了“清元北洲,新桥艺伎小静”的曲调。“晚霞时分衣纹坡,整襟喜迎首购物……”娇媚浓艳的自然女声,高亢尖厉地传来,唱得兴高采烈,很有气势。章三郎双手合抱,听得如痴如醉。母亲和妹妹也不再吭声,楼下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

“怎么样?留声机这玩意儿,谁不会放啊?瞧你们大惊小怪的!”

章三郎露出会心的笑容,不悦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这一段时间,他还没有这样痛快过。随着小调的旋律,他摇头摆手,得意非凡。放到“柳樱仲之町,迟早鲜花谢……”时,声音开始变坏,唱盘出其不意地停了下来。是不是发条没有上紧?章三郎完全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他小心翼翼地又转了五六圈发条,唱片依然发出老牛哼叫的怪声,稍稍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章三郎,你把留声机搞坏了吧?发出了怪声,喂!”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回来了,他冲着二楼大声干预。

“你又不会播放,还在那儿瞎摆弄,这下把机器搞坏了吧?喂,章三郎!你听,全是怪声,转不动了。要放的话,快把机器搬下来,让阿富看看!喂,听到没有?”

父亲确实很担心,他在底楼的楼梯口冲着楼上,声嘶力竭地吼叫。

“用不着你们管。运转不好是因为机器太旧了……”

他还在嘴硬,自暴自弃地用力摇晃着机器,他知道,父亲听到他这般动静,一定会更加恼怒的。果然,父亲更加大声地喧嚣起来。

“喂,你在干啥呀?为什么这样咣当咣当的?你不在乎那是借来的东西吗?真拿你没办法,你不懂吗,还不快给我住手!”

扑通一声,从二楼传来更大的声音,章三郎一下子发出了心中没底的声音。“这留声机一开始就坏了,到处都有毛病。再怎么整也动不了。”

终于被自己搞坏了。不管怎么辩解,是你干的准没有错。妈妈一定会脸色苍白地小心地把损坏的留声机搬到日本桥去,平身低头地赔罪。“阿叶,实在对不起你。你那么宝贝的留声机,被我家章三郎那个家伙搞坏了……”听到这些,那个阿叶又会怎么说呢?她对自己又会怎么看呢?——一想到这些情况,章三郎的心绪变得更坏了,与其说嘲笑别人的小气,莫如说他再清楚不过地看透了自己的劣根性——想着偷偷使用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