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日的庆祝(第3/4页)

李静淑底脸上现出忧郁的表情。她底一对晶莹可爱的眼珠又幽暗起来。她并不答复杜大心,她在深深地思索什么。杜大心看见她底这种表情,也就不再说下去了。他底态度渐渐地缓和了。他觉得自己底话有点过火,触犯了她,他想说一两句道歉的话。

然而袁润身却愤愤地说了:“大心,岂有此理,你简直在骂人了。”

杜大心看见他底那种舞着右手、点着头、张开大口的样子,觉得好笑,并不去睬他。

李冷在这场争论中并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他也开口了,他微笑地望着他底妹妹:

“我们底这位女批评家今天可被人难住了。……其实我也不赞成大心底意见,不过今天我们又不是在开辩论会。……你们说是来庆祝我底生日,却只顾在这里吵架,这真奇怪了。……妹,你说是不是?”

李静淑底脸上微微现出红晕,那两个可爱的笑涡显得更动人了。杜大心看见这个,他底心里就象射入了一道阳光似的,有了暖意。她觉得杜大心底眼光在她底脸上盘旋,又听见她底哥哥底话,便半羞半笑地回答道:

“这要怪我,是我引起杜先生底感触,叫他这样激动。杜先生,请你原谅我。……从这个时候起大家都不许再谈这种不快意的事情。”

“多么可爱的声音啊,”杜大心想。他也笑了一笑。

“我有一个提议:请每个人说一个笑话,”李冷这样说。

“有趣!我第一个赞成,”袁润身一面在擦火柴,燃第二支烟,一面大声说。

“我也赞成,”大家异口同声说,只除了杜大心。

“不过,我也有一个提议,请密斯李先给我们唱一首歌,”袁润身把烟夹在右手底两个指头中间,张开口,吐出一口白雾,一圈一圈地腾上了空中,然后他慢慢地说。

“赞成!”大家又是异口同声地说,不过杜大心仍然没有开口。

“袁先生总爱拿人家开心,我哪里配说唱歌?”李静淑推辞说。

“妹,你就唱一个罢,”李冷在旁鼓舞道,众人也怂恿她唱。

李静淑略略迟疑一下,就带着一种矜持的、娇羞的微笑答应了。她走到钢琴前面,坐在琴凳上,揭开钢琴底盖子,在键盘上试按一下,说道:“这是我新近学来的一首歌:《一个英雄底死》。这是十七世纪俄国农民革命军领袖哥萨克英雄拉进底故事。在前一期《现代杂志》上发表的,大家一定都看过。我现在只唱开头的一部分,唱到拉进辞别未婚妻到顿河地方去煽动革命为止……”

杜大心底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这显然是一种意料不到的事情,使他感到惊喜了。他底脸为一种光辉所笼罩着。但这时候众人底眼光都定在李静淑身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李静淑说罢,又深思一会,便弹着琴开始唱起来。

杜大心底座位正对着那一面大穿衣镜,李静淑底一切动作,他在镜子里看得十分清楚。

她底大眼立刻亮起来,似乎在看墙壁上挂的那幅米勒底《晚祷》。林秋岳、袁润身、陈冰伯、郑燕华几个人都凝神地望着她,眼光里含得有赞叹和惊异的表情。李静淑渐渐地完全消失在歌中了。她觉得自己就是歌中人,歌曲就是从她自己底心里吐出来的话。好象她自己就是俄罗斯草原上的农家女儿,在送别她底将出发到战场上去的情人,为他歌唱一般。她底眼里和脸上的表情正随着歌中的情节变更;脸颊因为激动的缘故,更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霞。她底青丝一般的浓发盖着鹅蛋形的脸,左边眼角下有一块小小的白痣,秋水一般的清澄的大眼似乎要穿透墙壁上的法国名画。天蓝色的旗袍裹着这苗条的身躯,胸口微微地起伏着,身子也随着歌声和琴音底节奏而略略摇动。在她底不高不低的、白玉一般的鼻子下面,便是那不厚不薄的、充满血气的嘴唇,就从那两片嘴唇里发出来如此美丽的歌声。她唱到委婉的地方,她底声音便是异常柔和,象软软的挽不断的丝;唱到悲壮的地方,她底声音又是十分凄厉,象深夜里战场上的号角。自然地,不疾不徐地,这歌声好似一串明珠从她底口里不断地滚了出来。婉转时,好似一阵微风轻轻地掠过那沉醉在春夜月光下的大草原;激昂时又如深夜的春潮急急地打着那荒凉的石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