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蒙古大夫(第4/26页)

胡濙忙上前将洪三昭扶起,谦道:“敝人姓胡名濙,江南人氏,跟随道衍大师北来燕京增广见闻。敝人略知医药,却无悬壶济世的经验,昨日见到贵府母子因难产而罹难,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斗胆一试,侥幸救活婴儿,可惜术艺不精,母亲却救不活了,还请包涵则个。”

那洪三昭听了又要下跪,胡濙拦住了。那罗章道:“胡神医忒谦,阁下针灸之术有起死回生之妙,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敝乡亲备有白银三百两酬谢,盼神医笑纳。”胡濙道:“萍水相逢,路见有难,侥幸能助一臂之力,固所愿耳,也是和这个婴儿有缘吧。洪君快请收回银子。”他见这洪三昭老实木讷,像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三百两白银对他一家来说可谓非同小可,便坚辞不受。

众乡亲邻居听他俩一来一往说得文诌诌,虽不全懂,但也了解胡神医救人不居功,不愿收洪三昭的三百两谢银,不禁人人生敬,有的伸出大拇指夸赞,有的向胡濙下拜,如敬菩萨活佛。

道衍方丈合掌道:“阿弥陀佛,洪施主的令儿一出生便得此稀世奇缘荫庇,想来必是前世的福报。胡相公施恩不望报,正是仁人君子之风,老衲钦佩之至。至于这三百两谢银么,就算是胡相公转送给新生婴儿的贺礼吧。”和尚处理得面面俱到,各方面无一不妥贴。

那洪三昭更是喜上眉梢,壮着胆子道:“不知……小人不知是否有福气,能请神医为小犬赐一名字?”胡濙略一思索,正色道:“母命换儿命,儿之生日即是母之忌日,唉,此子就叫‘念慈’吧。”

燕王府就设在故元朝的内宫,其规格就是九五帝王之尊,有些地方比南京的皇宫还要讲究,但燕王朱棣本就是个有气魄、有野心的人,自洪武十三年就藩以来,从来也没改变过元帝的规格,也不怕有人说他僭越。自从朱元璋立皇太孙朱允炆为皇位继承人之后,燕王不仅没有保持低调行事,反而听从道衍和尚的建议,暗中加强直属部队的战力。

在全国各藩王之中,拥有最大兵力的便是燕王朱棣和封在大宁的宁王朱权,因为有出击北元残军及镇守北疆的重大任务,是以此两藩所属军队不受人数限制;但与中央所掌握的大军相比,仍属少数。

朱棣在北平城内外的秘密基地练兵及整备武器,此传闻早已到了南京,朱元璋却对这个会打仗的儿子信任有加,只当作是燕王整军经武为镇北疆,完全不以为意。但朱元璋死后,继位的朱允炆及他身边的谋臣,却对这位雄才大略的四叔不能放心。先是传来北平政务首长布政使将由南京直派的消息,接着又传出朱允炆幕僚建议,负责北平防务的都指挥使也由南京直接派人担任,如果这些传闻属实,则与封地军政一把抓的燕王府,将形成微妙的紧张关系。

道衍奉命南游,适值洪武帝驾崩,建文帝严令禁止诸藩进京奔丧,因此他从南京带回亲眼目睹、亲身感受的资料消息,燕王亟待听取报告。巳时才到,王府的侍卫已带引着道衍和胡濙走到正厅前。那侍卫指着左边一间雅静的书房,对胡濙道:“燕王吩咐,请胡相公在书房稍坐。”他一面招呼一个侍役奉茶,一面带着道衍进入正厅,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

胡濙坐在一张绣椅上,啜口热茶,打量燕王的书房。案桌上放着一排四个盆景,一棵龙形古柏,一棵黄山奇松,一棵合抱双樟,还有一棵不知名的碧青奇树,华盖般的翠叶绿得像要滴出汁来,枝干蟠结黑实,有如古楠老梅的苍劲,却又洋溢另一种飞扬挺拔的朝气,委实是一盆珍品。

胡濙正自赞赏不已,忽然看到书几上摆着一方砚台,那砚石略成椭圆形,色呈寒玉般的墨绿,石质却润如羊脂。胡濙于文房四宝是个行家,立刻起身趋近观赏,只见那砚台经多年墨磨,已然出现一片变化多端的纹路,有如水之波纹,纹理暗藏赤色,夹在墨绿的底色中显得高雅而神秘。胡濙识得这是洮河砚的极品,忍不住捧在手中把玩一番,触手处,感觉竟似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