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蒙古大夫(第2/26页)

众人拥着那产婆及婴儿挤着进屋去了,胡濙把银针一一拔下,擦净收好,一个婆子将妇人尸身擦拭整装,胡濙对那往生的母亲拜了一拜,悄悄起身上马。两个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相公真神医也。”

此刻胡濙心中却充满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如波涛般汹涌,有些激动,又有些念天地悠悠的莫名悲怀,只是不想说话,就点了点头,催马前行。

行至庆寿寺外的广场前,胡濙才从激动的思绪中平静下来,他对道衍和尚拱手道:“在下虽好研究岐黄之道,却并无处理生死重症的经验,今日是第一次出手,侥幸救了那婴儿,可惜那妇人是救不活了。”道衍和尚道:“然则相公从何得知,那一尸两命竟还有救?”

胡濙道:“在下遍访江南名医,遍览天下医学书籍,曾在郴州购得一本《银针奇录》的孤本,其中详记前朝三湘名医莫端在蒸水畔滴血银针救人的轶事。莫端从血滴尚泛养分之色而判断‘尸身’生气尚未断绝,立时停棺施救,不过不同的是,在莫端的银针施为之下,母子俱得救命。前辈妙手,岂是吾人可及……”

那镜明法师插口道:“胡相公博览古今医书,珍藏一定甚丰了?”胡濙微笑道:“不瞒二位法师,在下家境尚称宽裕,自幼家父赐给在下的银钱,十之八九都花在蒐购医药之书及各种单方,是以所藏可观。”

道衍法师道:“胡相公可有意将各种医药书籍及单方整理编辑,重新付梓,以利天下?”

胡濙道:“大师说得是。唯我华夏医药之道博大精深,其胜在于重经验之累积,从炎帝神农嚐百草以下,无一不以实际经验为本;其败则败在各种经验的传承支离破碎,而所流传者常有缺失矛盾,甚或误谬而不加修正,以致庸医害命之事层出不穷。要将敝人所藏彻底了解,去芜存菁,重新整理付梓,方能真正利医利民,但以在下个人之力,谈何容易?”

这时三人已走到寺门前,寺中两个青年和尚出来迎接方丈。道衍道:“胡相公今夜就睡在方丈室隔壁的客房,你们先去准备热水及晚斋吧。”镜明告了罪也回入自己的禅房。道衍引导胡濙到了客房外,道:“胡相公梳洗完毕,便来方丈室共进晚膳。”胡濙谢过。

道衍的方丈室布置得与一般和尚的禅房颇不一样,除了供佛桌上烧一炷檀香,另有一张长条木桌和十来个木凳,四壁则全是书册,其中佛、道、儒、杂学之书籍间杂并列。长桌上放着的不是《金刚经》,而是一部《资治通监》,最奇特处,是长桌后方唯一的一块白壁上挂着一幅地图,绘了辽东、漠北、中原、江南、百越……

小沙弥奉上苦茶,道衍和尚与胡濙喝了一盅,只觉口舌之间一股暖气直通脾胃,通体舒畅。道衍和尚道:“这茶是燕王府所赐,据说是元朝皇帝内宫中的珍品。”胡濙道:“此茶味先苦后甘,确有强胃健脾的功效。”他精研医药,自己也常亲嚐,以身体会草本药物对生理的影响,是以一杯苦茶下肚,便知此茶的功效。

道衍道:“明日贫僧要进王府去,向燕王报告南行所见,顺便引胡相公晋见。燕王最是爱才,见着胡相公这等人才,怕要不放你走了。”胡濙谦道:“胡某一介书生,燕王如何看得上眼。”

他对这位行思奇特的和尚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大师精研释道儒各家学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当今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道衍和尚起身在案上香炉中添了一炷香,对佛像拜了三拜,然后回到凳上坐下,缓缓地道:“故元一代源自于漠北,当年蒙古帝国统一漠北后,灭金、灭西夏,三次西征占地万里,灭南宋而建元朝。蒙古帝国之强大史无前例,蒙古军队天下无敌,何以不满百年即被我洪武皇帝推翻,赶出中土?此乃因为蒙古有武无文,其征服中土之初所仗者力之强也,及其入主中土数十年后,尚武之气逐渐销蚀,文功又不足,何能长期徒以暴力镇压而治天下?是以群雄并起,有如暴秦失鹿而天下英雄共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