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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登科吓得往后直退,又结结巴巴分辩道:“我可是在报上看到的。”康局长说:“报上也是放屁!报上放的屁更臭,臭不可闻!”

杨登科再也不敢吱声了,一把抓过桌上那个大信封,往怀里一塞,落荒而逃。康局长不收自己的钱也就罢了,他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说得过去,可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呢?是疾恶如仇?是痛心疾首?是怕手中钞票多了咬手?好像都不是。现在是金钱社会,不可能有太多的人会对钞票怀有那么大的敌意。何况康局长也不是没收过局里人的钱。比如办公室主任吴卫东和政工科蔡科长,杨登科就听人私下说过,陈局长下去后,他们除了市工作组进驻农业局时对陈局长落井下石外,同时还给康局长送过大钱,康局长并没将钱退给他们,而是让他们保住了原来的位置。杨登科不知道自己犯了康局长什么大忌,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楼下,杨登科不敢回司机班,直接出了农业局。他知道此时自己这个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样子,一定不怎么中看。

一时不知往何处去才好。回家吧,还没到下班时间,家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呆着很是无趣。找个人一吐心中块垒,好像偌大一个城市并没有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跟钟鼎文倒是还投机,只是他忙忙碌碌的,哪有空陪你说话?杨登科只得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想起几个月来的遭遇,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读电大前天天给领导开车,也算是领导身边的红人,读了两年电大后,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想重操旧业找部车开开都不可能了,心里沮丧得不行,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将自己了结算了。

想自己一个小人物,别的大事难事做不来还情有可原,可拿着现成的钱都送不出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中用的东西么?

这么自责着,杨登科不觉上了一座天桥。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望向远处空旷的街口,天边彩云如锦。杨登科抚栏而立,仰天长叹了一声。良久低首,发觉自己已是泪眼婆娑。

最后杨登科还是悄悄抹去脸上泪水,离开了天桥。他还下不了从天桥上栽下去的决心。

荡了一圈,又回到了市中心,这才发现到了医院门口。猛然想起猴子来,也不知他老婆的病怎么样了。杨登科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猴子了,他老婆住在医院,上门借钱,连个借字都没让人家说出口,就把他打发走了。杨登科下意识摸了摸身上那个八千元的大信封,心下暗忖,这钱反正送不出手,何不借给最需要钱的人?

狠了狠心,杨登科真抬腿进了医院。

然而猴子老婆已经不在医院。医生说已出院好久了,是钱不够无奈出院的,其实肠癌只要手术动得及时,病人是完全可以康复的,耽误了就会坏事。

杨登科默默离开了医院。如果猴子老婆确是因为借不到钱误了性命,那自己岂不是罪人一个?杨登科已经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到侯家村去走一趟,把这八千元钱送到猴子手上,叫他把老婆的手术给做了。

第二天杨登科跑到侯家村,猴子家竟然空无一人。向邻居一问,才知猴子老婆一个星期前已经病故,猴子把老婆尸体一埋,就跟村里人进了城,向种子公司讨要法院判给村里的赔款去了,如果种子公司不给,他们就到人大和政府去上访。

中年丧妻,这是人生之大不幸。杨登科总觉得猴子老婆的死,自己责任重大。他后悔莫及,那天晚上家里除了一张两千元的存折,还有三千元现金,如果给猴子施以援手,他老婆的命肯定是保得住的。杨登科想,这一辈子是没法原谅自己这个过错了。

离开侯家村时,杨登科曾动过把那八千元留下,托邻居转交给猴子的念头,可想想又有些不妥,还是放弃了。他怕猴子无法接受。猴子老婆活着时,你不借钱给他,他老婆死了,你送钱来了,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幸灾乐祸?杨登科无奈,怪只怪自己当初一念之差,酿成这个后果。看来只得以后再找机会修复这份战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