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对峙(第4/14页)

司徒峙对林红馆这个地方早有耳闻,素知是间流连买醉的雅致酒肆。他私人的耳目还告诉过他,凌郁时常出入此间,与那俊俏冶艳的老板娘关系非同一般。对此他不过一笑了之,在他看来,少年时正当有几个妩媚情人,留几桩风流韵事。

凌郁呈上书信即刻退下,并未多着一言,只是别有深意地瞅了义父一眼。此刻,这封薰了素香的邀约信笺就放在司徒峙书案上。他抽出信笺,美人红唇般的海棠花瓣便纷纷洒落,引人无限遐想。里面只有一行小字,却是他最欣赏的瘦金体:闻君盛名日久,可否今日别馆一睹真容?妾当扫榻迎之,盼甚。

有佳人相约,至少证明自己光彩依旧。此刻司徒峙踌躇满志,一统江湖,指日可待。用不了多长时日,万里江山都将是他的,何况区区一个女子?司徒峙沐浴更衣,怀揣着这封信出城往林红馆去。

有美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奸计。若是旁人送来的信函,司徒峙笃定疑心其中有诈。然而这是凌郁的一番好意,他即欣然受之。司徒峙对他人索求的是忠诚,可其实情义比忠诚更贵重。他能触到这孩子对自己的一颗真心。他年纪越大,身边的亲人越少,这真心便显得越稀有珍贵,虽然有时候几乎令他畏惧。寂寞漫长的晚上,他最爱和凌郁对坐品茶,看他一对深邃乌沉的眼睛望向自己。这时候他内心深处会生出一股凄凉的暖意,觉得无论到了何种境地,总有这孩子陪在自己身边。

司徒峙怀着一种愉悦的心情前去赴约,按照信笺背面所绘简图,很快找到了那片灿烂绽放的海棠林。他一面惊叹这春花之美,一面想象老板娘也该艳如海棠,终日操劳疲惫的身心似乎都变得轻盈了。

穿过树林,林红馆便在眼前,水波荡漾,美轮美奂,熏醉了游人眼目。司徒峙对园林庭院颇有研究,看得出唯有一双慧眼方得如此别具匠心的设计,老板娘的才情可见一斑。

司徒峙虽无猜疑,还是习惯性地先察探了一番周遭情势。左近是开阔的水面和草地,并无人隐藏,也嗅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塞满鼻腔的只有甜甜的春光。司徒峙自嘲地笑笑,这多疑的毛病是如何也改不掉了。他长舒一口气,举步迈入林红馆,准备好好消受这一个明媚的午后。

林红馆中空荡寂静,但收拾得窗明几净,中央木桌上插着一束新剪下不久的海棠花。司徒峙想起信上的话,妾当扫榻迎之,嘿嘿,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他信步走到插着海棠花的桌前,但见桌上放着一字纸条:劳君稍坐,舞乐即至,借君妙耳。

司徒峙微微一笑,坐了下来。这女子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吊足他十分胃口。

这时候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响,几个布衣男女抱着琴瑟笙箫几样乐器,从后面依次走出,向司徒峙施了一礼,在前排矮凳上分别落坐。他们调准音调,为首的乐师一颔首,一曲古乐轻轻送出,悠长缭绕,向司徒峙款款袭来。

忽而一只水袖射出,仿若云岫叠起,山花盛放。司徒峙眼前一花,只见转出来一位女子,随着乐声翩然起舞。那女子着一袭绣金白色罗裙,皎若云间白雪,而那一头长发便如从云端倾瑶泻玉的清瀑。她拿白纱笼着面,瞧不出眉目,只有在长袖舒展之际,隐约可见羊脂白玉似的皓腕。这一种矜持和隐约无疑比直抒胸臆更撩人心弦。

司徒峙的眼睛再不能从这女子身上挪开。他满心惊奇赞叹,直忘了今时何时,此身何处。原以为来会的是一位风流女魁,谁料想她竟是如冰如雪的世外仙姝。虽然一时不得见容貌,光那举手投足便已令人满怀倾慕。她那简洁的动作里蕴藏着某种强烈的情愫,竟仿佛并不是在舞蹈,却在向他脉脉倾诉,又仿佛将这倾诉之意极力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