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对峙(第2/14页)

司徒清转过身来,见是凌郁,露出浅浅一笑:“郁哥,你这么早。”

“你如何也这般早?”

“早上清静,得与佛祖说会儿话。”

“说什么了?”

“唯愿姆妈和静眉永入极乐,哥哥早日归来,愿爹爹、徐大哥和郁哥你平安康健。”司徒清柔声道。

凌郁的心莫名一抽:“那你自个儿呢?”

“我自己……只求我仍是我。”司徒清淡淡含笑。

凌郁忽而发觉,今日司徒清未缩发髻,却做昔日姑娘打扮。她妆容简素,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未戴,竟有种天地初开的动人之美。

“郁哥,”却听司徒清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姆妈常带我们上这儿来吗?哥哥最顽皮,喜欢在长廊上飞跑。他跑起来真好看,像一团火焰。你一直话就少,便只爱一个人这儿看看,那儿敲敲,去后面的梵香堂看大和尚念佛经。”

凌郁的思绪不由随着司徒清飘回儿时去:“只有你最乖巧,跟在义母身后替我们拜佛祈福。拜完了还说,佛公公老这样盘腿坐着多累呀,且让他歇一歇吧!”

司徒清轻轻笑出声,连凌郁脸上都不禁现出了温柔的神情。司徒清看定她:“郁哥,那几年还好有你常去恕园看我。你待我这般好,我永远也忘不了。”

凌郁最受不住这般深情厚谊,仓皇中含糊答道:“是义父心里惦记你,嘱咐我给你送家用。”

“家用只能吊住人一口气,可若没有你跟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心上可该有多荒凉。我真想与人好好地说说话。”司徒清轻声道。

孤单寂寥的少年辰光,是她陪伴她度过,亦是她陪伴着她。然而她们毕竟长大了,人一长大就生分,她与她之间,早已隔膜千万重。

我也真想与人好好地说说话,你至少还有他,可我只有我的匕首。凌郁想起昨夜,胸口一阵剧痛,不由冷笑道:“而今你是有夫君的人了,还愁没人陪你说话解闷吗?”

司徒清眉心一蹙,嘴角微微抻动,开口却道:“我看爹爹怕是要北上去找害死静眉的那些人算账。他向来不听人劝,郁哥你,多在身边照顾他些。”

“这个自然。”

司徒清垂下眼帘,向凌郁深施一礼:“郁哥,你自己多加珍重。”

见她如此郑重,凌郁忽有些不安,跟着回了一礼:“小清,你也多保重。”

司徒清点点头,转身走出大殿。凌郁恍恍见她身上附着一股离别的决绝。这念头从凌郁心头倏地划过,尚未及细想,便落进记忆的尘埃里去了。

凌郁回身跪倒,拜她自己的佛祖,把司徒清抛在脑后。对旁人凌郁从来都漠不关心,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她自己、被自己的痛苦充满,再容不下别的人和事了。

凌郁常常觉得,六岁时的那场灭门屠杀,就像是她生命中的一道门。此前的人生她完全记不真切了,只有些个模模糊糊的碎片。那队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挥舞长刀:“刷”地划开了她记忆的幕布,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真面目。她的生命仿佛自那一日才真正揭开。就在那一天她睁开双眼,懂得了什么叫作疼痛。她仰起头来,那个英武而冷酷的男人高大如天地,遮住了太阳的光辉。他携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幽暗的人生。第一次抓住这只手,她胆怯而热切,以为自己就要从血流成河之中飞升起来,却不知他拽她往深处泅去,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此刻跪在佛祖面前,凌郁心如明镜,主宰了她整个生命的不是神明,而是她义父的一颗心。而她,必须要从这主宰里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