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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他,但达斯没有看我,他的目光没有焦点。

“我们总有办法实施不可说的事,”他低声说,“而她能够实施不可想的事。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地追随。”

达斯不再说话。唾液浸湿了他的下巴。我知道,现在他的头脑已被彻底摧毁。寂静持续了几分钟。最后,他终于费力地再次凝聚心神,重新把视线投向我。那只裹着肮脏破布的腐烂残手抬到半空中,轻轻做了个祝福的手势。

“去,去吧。现在就去。”

我踉跄地退回走廊,浑身抖得厉害。对面的黑暗中射出一道手电筒的光芒,一只粗鲁的手夺走《泰戈尔诗集》,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把它送回我手里。我双手紧紧抓住那本小书,跟着手电筒的光圈穿过走廊与楼梯组成的迷宫。

我们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枪声响起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外面的车和雨滴。两声脆响几乎同时炸开,在黑暗中听起来单调而决绝。

护送我的四个男人停下脚步用孟加拉语大声交谈,然后跑回楼梯上面。有那么几秒钟,我孤零零地被丢在敞开的大门口。我茫然望向那黑暗的雨夜,内心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是那么虚幻,我不敢做任何动作,也完全无法思考。然后,卡其壮男跑回楼梯下面抓住我的衣襟,和匆匆赶来的其他几个人一起把我拖回了楼上。

油灯依然散发着清冷的白光,手电筒的光束时短时长。我被推着往前走,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穿过嘈杂的人声,走到寂静的圈子中央。

达斯看起来像是趴在桌上,他的左手紧紧握着那把镀铬小手枪,枪管歪歪扭扭地插在他肿胀变形的嘴里。他的一只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另一只眼睛只能看见眼白,鼓鼓地向外凸出,就像那颗稀烂的头颅内部仍有巨大的压力。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巴、耳朵和鼻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聚成一摊。空气中飘荡着焚香与无烟火药混合的气味。

人群在大声喊叫。房间里至少有八九个男人,还有更多人留在黑暗的走廊里。一个男人放声尖叫,另一个人激动地挥舞着胳膊,不小心戳到了我的胸口。卡其男弯下腰把枪从达斯紧咬的牙关里拔了出来,一枚门牙顺着枪掉了下来。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手枪厉声哭号,像是某种祷告或者诅咒。更多人涌进房间。

这不是真的。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巨大的轰鸣声在耳朵里挥之不去。周围的喧嚣变得十分遥远,似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又有一个人走进房间。他的年纪更大一些,头已经秃了,裹着佃农常穿的简陋缠腰布。但是一看到他,人群立即让出路来。他低头查看了一番达斯的身体,然后轻轻地、近乎虔诚地碰了碰诗人满布疮疤的头颅,就像达斯刚才抚摸我带来的礼物一样。男人的黑眼睛望向我这边,他轻声向人群说了几句话。

几双手抓紧我的胳膊和衣服,把我拖进了黑暗之中。

我在一间空屋子里坐了不知道多久。门后一直有响动,屋里唯一的光来自一盏小油灯。我坐在地板上,试图去想阿姆丽塔和宝宝,但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我的头在痛。片刻之后,我捡起他们没有拿走的那本书,读了几首泰戈尔的英文诗。

又过了一会儿,三个男人走进房间,其中一个人递给我一个装在茶托里的小杯子,杯口水汽缭绕,里面的茶是黑色的。

“不用了,谢谢。”我低头继续看书。

大块头开口了:“喝。”

“不。”

卡其男抓起我的左手,干脆地往上一掰,我的尾指应声而折。我尖叫起来,书掉到地板上。我抓住受伤的手痛苦地摇晃,那杯茶又递到我面前。

“喝。”

我接过杯子凑到嘴边。苦涩的茶烫伤了我的舌头,部分茶水伴着剧烈的咳嗽喷了出来,但在那三个人的注视下,我还是把剩余的茶全都吞了下去。我的尾指以滑稽的角度向上跷着,火辣辣的疼痛顺着手腕和胳膊一直传到颈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