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第2/8页)

“我在学校里报的四门课程也不太如意。国家历史导论的课堂上有四百多名学生,我既买不起课本,也抢不到离讲台够近的座位。老师讲课的声音很小,而且他只说英语,所以我完全听不懂。于是我开始逃课到处去找住的地方,在那时候,我真想回到安古达的家里。就算每天只吃一顿,每顿只吃米饭和麦饼,我的钱也支撑不了几周。即使运气够好,能找到一间可以租的屋子,那我也只会更快饿死。

“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了学生论坛上一个招募室友的广告,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那间屋子离学校有六英里,位于一幢房子的第七层。整幢房子里住的主要是来自孟加拉国和缅甸的难民。招募室友的是个一年级的学生——他比我年长几岁,非常聪明。当时他的专业是药学,但他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当个核物理学家。他名叫桑贾伊,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站在房间里,周围堆满了稿纸和脏衣服,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的生活将永远地发生改变。

“他希望租出去半个房间,每个月收两百卢比。不过他肯定看到了我一脸的沮丧。当时我一共还剩下不到一百卢比,听他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白白走了两小时的路。失望之下,我问他能不能让我坐一会儿,几天前警察手持拉蒂把我打了一顿,现在我的脚疼得厉害。后来我发现,他们敲断了我的足弓。

“听了我的遭遇,桑贾伊充满同情。当他听到我被警察殴打,又给不起学校舍监索要的贿赂,他立即变得怒不可遏。后来我发现,桑贾伊的脾气像雨季的风暴一样狂野。前一分钟他可能像雕像一样沉稳冷静,但下一分钟也许他就会被社会的不公激怒,一拳砸向沤烂的墙板,或者猛踢蜷缩在楼梯下面的缅甸小孩。

“桑贾伊还加入了毛派学生联盟(MSC)和印度共产党(CPI)。虽然这两个派别互相蔑视,经常对骂,但他似乎不以为意。尽管他的父母每个月都寄钱给他,但桑贾伊还是说他们是一对‘腐败的资本主义寄生虫’,因为他们在孟买拥有一家小型制药公司。起初父母把他送到国外读书,但他固执地跑了回来,‘重新近距离接触祖国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最终他忤逆父母的心愿,也不肯去孟买或德里的老牌名校,而是选择了粗俗平民化的加尔各答大学来完成学业。

“我们交换了彼此的人生故事以后,桑贾伊立即把租金要求降低到了每月五个卢比,还主动要借两个月的生活费给我。我必须承认,当时我高兴极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桑贾伊教了我不少大城市的生存技巧。每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都会有贱民卡车司机开车将动物尸体运去炼油厂,我们可以搭他们的车去市中心。桑贾伊告诉我,在加尔各答这样的大城市里,种姓的界限一钱不值,革命很快就要爆发,到那时候,种姓制度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我同意他的观点,但从小接受的教育根深蒂固,公车上坐在陌生人身旁的时候,或是从街头小贩手里接过炸甜面团的时候,我依然忍不住会想他属于哪个种姓。总而言之,桑贾伊教会了我怎样蹭免费的火车,去哪儿找欠我朋友人情的街边理发师刮胡子,如何趁着幕间休息的时候挤进连放三小时电影的夜场剧院。

“那段时间我逃掉了学校里所有的课,但我的分数从四个F上升到了三个B和一个A。桑贾伊也教会了我怎么从高年级学生手里买旧论文和考卷。为了买这些东西,我又被迫跟这位室友借了三百卢比,但他毫不在意。

“起初桑贾伊带我去过毛派联盟和印共的集会,但没完没了的政治演说和漫无目标的内讧让我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他就不再要求我陪他去了。有时候我们也会去拉克希米酒店的夜店看姑娘穿着内衣跳舞,比起政治集会来,这样的活动显然更吸引我,可惜次数太少。对我这样虔诚的印度教徒来说,看艳舞简直就不可想象,但是我得承认,我确实看得非常激动。桑贾伊说这是‘布尔乔亚式的堕落’,不过他又自圆其说地解释道,见证这种病态的腐败是我们的职责,革命的目标就是扫除它们。总而言之,我们一共见证了五次腐败,每次桑贾伊都会慷慨地借我五十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