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一角逼媳求胎 雏衣劈腹仆仇(第3/5页)

雏衣体谅丈夫之心,泪如泉涌,心似刀绞,但又不便搭言,只是默默哭泣,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这才收住眼泪抬起头说:“我说官人!公爹既然如此吩咐,就不必管为妻是否怀胎,这是难以逃脱的前世报应,为妻已下定一死的决心。虽未觉腹中有病,但小腹日益肿大,怀疑有孕也并非没有道理。如今为了公爹剖腹明心,如确知腹中无子,也就使为妻湔雪了冤枉,牺牲短暂的生命,有何可惜?这虽是为妻的心愿,但可悲的是我们夫妻刚刚和好,仅团聚了两天,就将永别,实在出乎我的预料。既非神仙,我们只得徒唤奈何。想说之话一言难尽,只求在为妻死后,每当篱畔秋菊盛开之际,能折一枝献给我,为妻将在来世,于莲台之上虚席以待。但愿你寿高百岁扬名兴家,成为孝义者之榜样,妾虽死犹荣,于愿足矣。请快杀了我吧!”说罢挺身,这种节烈勇敢的自我牺牲精神实目不忍睹,催人泪下。角太郎仔细听着,眨巴着眼睛说:“雏衣!你的牺牲精神值得钦佩。虽然命该如此,难免一死,但是你父是我的养父,你我是亲上加亲多一层缘分。养父是我的舅父,从小就养育我,教我学文习武,将其唯一的爱女许我为妻,即使说是为了生父,也不能恩将仇报,让我何以为人?我实无可奈何。”他左右为难。雏衣又往前凑身说:“这样说会被人家说您只是舍不得为妻我。你这样犹豫不决,那就请婆婆和牙二郎你们母子赶快动手,为公爹取药吧!”船虫和牙二郎听了点点头,假惺惺地擦擦眼睛,船虫说:“这种值得敬佩的英勇孝烈,实可歌可泣。我们怎忍心动手,夫君你看怎么办吧?”一角听了含笑道:“真是难得的孝女。方才给你们看的木天蓼刀鞘已腐朽,虽大体已经用尽,真木头在刀把上,是难得的良药,所以珍藏着把它带来。就用这把短刀劝雏衣自杀吧。这样只能说她是罪有应得,既不会被人讥为害儿媳,也不会有杀妻之恨。让她善体此意吧。”说着将手伸入怀中,取出纳入其他刀鞘的短刀交给她。船虫接过来放到雏衣身边说:“啊,媳妇!常言道:嗔拳难击笑脸,父母怎舍得下手。你既有一死的决心,还下不得手吗?公爹也难以开口劝你自杀,而递给这把短刀。你要安静地在临终念几声弥陀的佛号。”她这样假意哭泣着说给雏衣听。雏衣拿起短刀用双手举过头顶说:“脆弱女子是否有勇气自决虽无把握,但我是武士之妻、武士之女,是不甘落后的。祝公爹和婆母,如松柏常青,百年长寿。对难舍的丈夫,悲思万端,实一言难尽,请体谅为妻的心意,就此永别了!”说罢拔出短刀,寒光闪闪。角太郎向着她转转身,互相看着,泪如雨下。这对苦难的恩爱夫妇,默默地暗自告别。一角等得不耐烦说:“赶快!赶快!”这一声如同催命的无常,船虫和牙二郎催她赶快动手,速赴黄泉。但见雏衣紧握短刀,寒光一闪,刀尖插入乳房之下,然后又使劲一转鲜血迸出。与此同时,一颗宝珠犹如自鸟枪中射出的枪弹,猛然击中了正坐在对面的一角的肋骨,只听他惨叫一声伸腿栽倒。对此不测,船虫和牙二郎大吃一惊,船虫回头说:“不好,我丈夫被杀害啦!”“我爹大概不行啦!都是悖逆不孝的角太郎与他老婆雏衣合谋,害死了父亲。真是人面兽心。跑不了你。”牙二郎喊着就立即动手。船虫也帮着拔出匕首,冲过去。角太郎紧握着戒刀没有出鞘,躲闪着说:“切莫动手。我夫妻焉有谋害父亲的坏心肠?请且待!”他虽加以制止,但牙二郎和船虫置若罔闻。无情的太刀躲不胜躲,角太郎的右臂受了一寸许的擦伤,这样地左挡右躲,十分危急。这时从隔扇门间射出一只袖箭,在牙二郎的乳下三寸之处穿了进去。他惨叫一声弃刀栽倒。与此同时,只见一人踢开隔扇门从壁橱内跳了出来。船虫吓得转身想跑,现八飞快跑过去,将她提起来往前边一扔,船虫的肋骨撞到火盆的角上,弄了浑身的灰尘,倒在那里。角太郎见状,十分吃惊,怒不可遏地说道:“犬饲现八休得无理!我并未要你拔刀相助,是想陷我于不孝吗?我岂能为杀害弟弟和继母而脱身?朋友之谊难抵杀亲之恨。我们立即决一胜负。”他怒气冲冲地指名痛斥,拔出戒刀扔掉刀鞘,便砍杀过来。现八从刀下躲过去,抓住角太郎的双手,见从其手腕流出的鲜血,忙从怀中取出骷髅,鲜血滴在骷髅上就被吸入,如同沾上一般,又好似水滴在瓦片上,一滴血也不往下流,证实了他们是父子关系。现八对此奇异的证据感到振奋,不禁高声喊道:“犬村君且慢动手。被打倒的一角并非你的真正父亲。这个骷髅才是你亡父赤岩一角武远大人的尸骨。方才你已看到骨与血凝作一体,这是你们为父子的确证。我有多事相告,且请息怒把刀收起,听我道来。”说着他将手松开。角太郎对此意想不到的奇特证据,虽未能解除怀疑,但已泄了劲儿,一条腿跪下,把戒刀立着,毫不含糊地问:“犬饲君,我实不明白。你说在那儿倒着的不是我父,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现八叹息道:“盖世无双的孝子烈女竟被妖怪所欺,屡遭厄难。雏衣自杀从其腹内出现的那颗宝珠,将一角击倒,这是天罚。他既非你父,牙二郎也不是你弟弟,乃妖怪之种。船虫是与妖怪姘居的贱妇。此事之经过虽非一朝所能尽述,现在我只得简短截说。前天申时,某路过网苎,在一家茶馆内歇脚,茶馆的主人平主动对某说了有关你们父子的传说。从茶馆出来在奔往神子内村前方的巅村时,不觉天黑并阴云密布,因而迷失了路途,不知往何处走才是,于是胡乱走到庚申山上的狭岩洞旁。因有从网苎带去的弓箭防身,便想在那里过夜。大约在丑时三刻左右,从东方忽然走来个怪物。为看个究竟,我便挟着弓箭攀到一棵老松上去窥伺。那个面似猫状的怪人,身穿武士的行装,所骑之马也非同一般,好似天然树木生成的木马。左右跟着两个随从,都好似夜叉。在马上的那个怪物双目熠熠放光,四周赫然可见。某乘此之便,弯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个怪物的左眼。它因被射中要害疼痛难忍,便从马上滚落下来。那两个小妖,背着伤者不知逃往何方。心想那个怪物如再驱使其同类前来便难以抵挡。于是从树枝上下来,登上庚申山,过了第二座石桥,对面有许多石窟。在一个大石窟中,有个怪人在烧着柴火,将我唤到他身边。在这次意外奇遇的畅谈中,某告以妖怪之事,询问其本性,那人答道:‘马上的妖怪是从前栖居此山山麓的山猫。那两个从者是山神、土地。因其神通不及山猫,所以虽是神祇竟为怪物所驱使,做其扈从,但实未归服于他,所以见其负伤,便乐不得扶着他逃走。此外还有两个与山猫相近的妖物,是年久的狸和貉。如这两个孽障跟来,必向你报仇。另外那匹马是木精。也是被山猫的淫威慑服,而受其役使。那山猫这几年变作该国赤岩的乡士赤岩一角武远的面貌,今仍住在该村。然而它还想念这座山,不时在深夜来游。今晚被你射伤眼睛,就是因他一心在游山观景。他神通广大,能知七八十里以外之事。然而却不知你在他眼前而受了伤,这是由于它疏忽大意。’如此详细告知,某再三骇叹,问他:‘那么你是什么人呢?’那人道:‘吾非阳世之人。是赤岩一角武远阴魂的暂现。在距今十六七年前的冬十月时,某发起一件事,想登上古人未曾登过的庚申山。于是我带着三四个徒弟,在天还未明时开始攀登,至第二座石桥边,便吓得无人敢过桥。因此,我便一人过桥来至这个岩窟边。这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睁不开眼,我丢下弓箭揉眼睛,那只山猫猛然从身后扑来将我拉倒,我急忙拔出腰刀刺它的咽喉,但手腕发抖只砍伤其前足,它毫不在乎。我被它咬住咽喉,一会儿便被咬死。它将尸体拖至岩窟内,啖肉遗骨,然后穿上我的衣服,佩着我的太刀,其举止动作变得与我一模一样。次日回到赤岩,不用说门人、邻里,连我的后妻窗井都被它骗过,毫不怀疑。于是在第二年窗井生了个男孩名叫牙二郎。自此以后这个假一角,十分憎恨吾儿角太郎,每日责骂。其舅父是犬村的乡士,名叫犬村蟹守仪清,夫妇二人可怜角太郎,将他收养教育,其后又将他们的独女雏衣嫁给他为妻。在此之前,我的后妻窗井,被妖怪吸亏了精气,久病身亡。于是这个假一角便娶妾。最近来了个叫船虫的妾,很快就把她扶作后妻。这个船虫是心地奸险的淫妇,与它臭味相投,虽接触妖邪而无恙。另外犬村蟹守夫妇相继去世,为侵吞其遗财和田产,船虫假意把角太郎夫妇找回去,竟搬弄是非把雏衣休弃,然后又把角太郎也撵了出去,今住在返璧的茅庐之中。假一角曾数次想害角太郎,都因角太郎有护身的礼字宝珠和身上有块牡丹状的黑痣而未能得逞,但其危如累卵。您去返璧见到角太郎,要助他杀死假一角,为我报仇雪恨。’他这样苦苦拜托,我被感动得落泪,又问他:‘你这样有灵为何不给你儿托梦,把冤情告诉他?’他说:‘我是鬼魂,实无颜面这样做。后妻窗井在世时虽曾有此想法,但因我的妻和子都认为假一角是真夫、真父,即使托梦也不会信以为实。只会引起妖怪的怀疑,对他们更加危险。所以虽曾想过而没有做。’又说:‘您去返壁即使见到角太郎,这些事也暂且不要谈。待真伪显露时,为解除角太郎的困惑,这里有我的一把短刀。当初它被那个山猫掠去,放在这个岩窟中,因此秘藏至今。倘若角太郎不识此刀,不能解除其疑惑,那时还可用我的骷髅。如将他的鲜血洒在这骷髅上,立即就会分辨出是否父子。拜托啦!’说着他递给我骷髅和短刀。当我在那天拂晓告辞离开时,你父的阴魂吟一首四言十四句的谶语。我虽记得,但那时不解。今日想来,确实言无不中。其开头两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