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良将退策众兵知仁 灵鸽传书逆贼授首

山下定包派往麻吕和安西处的使者回到泷田禀告说:“他们没有说立即归降,但是很害怕,不久就会亲自前来请罪归顺麾下。”如此这般若有其事地添枝加叶,详陈了一番,尽拣定包爱听的说。从此定包益发骄横,夜以继日地游乐,不顾士卒们的怨恨。他不是和玉梓共辇去后园观花,便是聚集众多美女在高楼赏月。昨天狂饮于酒池,今日又饱餐于肉林。主君如此,老臣们也耽于酒色,贪而无厌,耗费无度。在王莽执掌朝纲、禄山颠覆唐祚之时,似乎天日只照他们个人。岂不知逆臣不长命,定包不久也必将灭亡。有心人多侧目盼定包速亡。

一日,突然城内外骚动不安,大肆吵嚷敌军就要攻打进来。定包正在后堂摆筵,听到喧哗,毫不惊慌地说:“这有何妨,他们岂敢来拔虎须!不是安西和麻吕等,就是劫夺民财的山贼。去探探敌情!”不大功夫,派去的探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道:“敌人并非安西和麻吕等,也不是山贼。不知是哪路人马,有千余骑,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排列的队形严整,合乎兵法,中军打着一面白旗,非同寻常之敌。在距离四里多路的地方,人马暂时休息,大有向前推进之势。不可小看这支敌军。”定包听了紧皱眉头说:“白色是源氏的服色。安房、上总是不用白旗的。这也许是迷惑人,是敌人的奸计吧!不管怎样,敌长途跋涉一定疲惫不堪,估计拂晓会到这里。我们以逸击劳,能不取胜么?速将他们击退!”传令给他的心腹老臣岩熊钝平、锖冢几内五百军兵。二人欣然受命,立即率众兵从前门上马英勇驰去。

岩熊和锖冢都是万夫难挡的力士,武艺超群,但心地奸诈,做事无不遵照定包之意,所以被重用。他们旁若无人,人们敢怒而不敢言。山下定包平素就倚重这两个人,今日也选派这两个人为大将,心想一定会马上打垮进攻的敌人,他说:“你们不必如此惊慌,只让众兵把守四门,我们还是到后堂去,召唤女婢们来歌舞弹唱助兴。”当酒宴正酣之际,大厅上喧嚣扰攘,定包叫声:“不好!”让管弦停奏,侧耳静听,觉得情况似乎有变,忙让男童前去探看。伺候在左右的两个小侍从,待前去看时,没想到突然从院门进来五六十名士兵,是方才派去拒敌的。他们用盾牌抬着数处负有重伤的大将岩熊钝平,很快来到房檐下进见,异口同声地说:“紧急报告!”一边喊着,一边把伤号啪嗒一声放下,分作两行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小卒也没有一个不负二三处伤的,玉梓吓得惊慌失措,让丫环扶着,躲到屏风后边去了。一看完全是败兵之状,定包也呆了,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走在前边的老兵们挠挠头说:“回禀大人,惭愧。对大将的指挥,我方进退不一致。敌人比耳闻的还厉害,不是勇将,便是猛卒,而且又是大军,无论你怎么杀、怎么射都无济于事。有一员一马当先的猛将,连环甲上罩有重铠,娴熟地挥舞着一丈多长的长枪,圆瞪双眼,高声喊道:‘群贼难逃天罚,不知白刃临头,尚敢冒犯虎威,真是一帮蠢货。你们不知道么?里见义实在此游历,被州民推举为主君,讨逆报仇。已经旗开得胜,攻陷东条城,斩杀了萎毛酷六;欲再攻克泷田城,诛戮贼首定包。因此令孝吉为先锋,做向导。来的这队人马的贼将是锖冢和岩熊,没看错吧!过去我们共仕旧主,同食神余的俸禄,不会忘记我金碗八郎吧?我为旧主效张子房之孤忠,辅汉王、灭秦楚。今随里见主君,劝他起义军,兵不血刃,便攻克一城,占领了二郡,已经逼近定包老巢。悔过投降加入我方者生,负隅顽抗的话,犹如向天唾沫,临渊击水,不但徒劳而无功,反而自取其咎,不然就出来试试吧!’说着拍马挥枪,纵横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胜了头一阵后,与大将锖冢对阵,单打独斗。孝吉大喝一声把几内的枪抱住,对准胸前一刺,将他刺落马下,有士兵们跑来按着取下了首级。锖冢既被斩杀,岩熊钝平勃然大怒,拔出四尺六寸长的太刀想与金碗厮杀,一直冲上前去。进到第二阵,一位里见老臣,报名堀内贞行,身披藏蓝线穿的铠甲,系一顶凤翅盔,骑一匹膘肥体壮带有灰色圆斑的大马,挟一口备前的长刀,刀尖呈菖蒲状。他向金碗点头致意后,驰马向前挡住钝平,铮地打了起来。从刀尖迸出火花,太刀上下翻飞,娴熟的武功,如同一阵风似的。岩熊稍一疏忽,马颈被砍了一刀,连人带马一同滚倒。贞行伸出长刀,向他头盔里刺去,眼看钝平就要被刺中,我等拉起他的肩膀好歹算逃脱了。敌人的大将里见义实,骑着三才驹,配着云珠鞍,身着华丽的铠甲,威风凛凛地向四下扫视一下,在马上从容地挥动令旗,发动进攻。军令一下士兵如同潮水一般,齐声呐喊开始进攻。我方则更加畏缩,丢盔弃弓,大部分投降后,反而向这边杀过来,仅剩的六十余骑,无不带伤,好歹拼命逃了回来。”报告完了,钝平惭愧地想说点什么,但是鬓角旁被刺了一刀,后背被马踩了,头都抬不起来,如同冬天等待晒太阳的蜜蜂哆哆嗦嗦的。因受重伤已经泄了劲儿,如同仅剩一口气儿的僵虫一般不中用了。定包听了,紧皱眉头,长叹口气说:“里见是结城的人,据说在该城陷落时已被杀死,怎会流落到此兴兵?真是令人费解。如东条城确实陷落,酷六被杀害,城兵不能不到这里来报告。另外那个金碗孝吉,虽是神余世代的近臣,乃是个逃亡的败类。已无处藏身,又偷偷跑回来,迷惑愚民,召集野武士,制造种种流言蜚语,大概是想挫伤我们锐气的诡计吧。果真如此,进攻的统帅不会真是里见。虽然这样想,但是为我效忠的心腹股肱的勇臣几内已被害,钝平又身负重伤,虽说是时运不济,但也不能轻视这些敌人。应更坚守四门,并派人去东条探听消息,不久会知道虚实的。”没等把话说完,小侍从跑进来报告说,从东条城败退的武士已经逃回来。定包听了,感到并非虚言,定要亲自听听详情,便让人赶快将这些人叫到院子里来问话。侍从领命去了,不大功夫,跟着酷六好不容易从东条跑出来的三四个士兵,只有护肩、护膝和腹铠还在身上系着,累得如饿鬼一般,手扶着膝盖拖着大腿,一步高,一步低,晃晃摇摇地从院门口进来。定包将他们叫到身边,瞪着他们说:“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在东条城被攻陷之前不来禀报?却等敌人都快攻到这里来了,才厚颜无耻地来报告,真是初六的菖蒲,初十的菊花,雨后送伞还有何用?实在是渎职!”四个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说:“使大人生气,真是罪该万死,但我等有下情禀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喘息之间城就丢了,实无暇报告。其原因是这样:小凑村长等把金碗八郎缚来,深夜叫开了城门,但这是个奸计。敌人的大军一窝蜂似地攻入,城突然被攻陷。萎毛酷六带领妻子从笆内逃跑,被金碗八郎追上,妻子滚落山谷,已粉身碎骨,萎毛也被金碗杀死了。小人等并非不想早一点将此情况禀告大人,但守城军多半投降,敌人更加人多势众。心想在街上跑,很快就会被捉住杀掉,所以就绕小路翻山越岭,在敌人的后边赶到,请大人恕罪。”定包咬牙切齿地说:“原来金碗八郎将结城的那个逃亡者收下了,都是他施的奸计。待我亲自出马,如不首先活捉金碗这小子,难解我心头之恨。赶快作好出战准备。”定包余怒未息。老兵们嘟囔着说:“好吧!”眼睛看着从东条跑出来的武士,抬着受伤的岩熊钝平,都退了下去。定包不知道,还在一个劲儿地骂,回头一看已经四下无人,仔细一想,出战是很危险的。于是自己点头说:“好,有了。”便召集老臣和近臣,让他们作守城的准备,并且周密地作了部署:“义实虽然是一支大军,但却是乌合之众。不足十天将因粮竭而撤退。那时突然追击,不用说金碗等,就连擒获大将义实,也犹如探囊取物。但若是麻吕和安西等与义实一齐来攻,事情就严重了。我想,麻吕小五郎乃是匹夫之勇,不足为虑。可虑的只有安西,素闻他颇有韬略。我们可以利诱之,如此这般地按计行事,义实即使一旦逃跑,他也无处落脚,必将进退维谷,死于众农民之手。在敌人未来之前,可同上次一样派使者去。谁能为我去趟馆山和平馆啊?”这样一问,有个叫妻立户五郎的,应声出班说:“某愿往。”定包大喜说:“汝不亚于几内和钝平,知吾心也。怎能不答应你的请求!驰赴馆山和平馆对景连等说,我定包接受先主的旧业,又新得了二郡。结城的逃亡者里见义实,流浪到我国,迷惑愚民,聚集野武士,突然起兵夺取了东条城。又乘势向泷田进攻,唇亡齿寒,祸不远矣,将及于同类。定包虽不肖,正当地接受了神余的旧领,又与你们素有旧好,二位岂能坐视不救而将共同受害呢?请迅速出战,攻陷东条,袭敌之后路,义实纵然有三头六臂,三面受敌也难以防御,必然全军被歼。如不费吹灰之力使义实伏诛,实乃二位之助。定包有平郡一郡和泷田一城足矣。谁能攻克东条城,就将长狭郡送给他。要恳切地游说。”户五郎看着定包的脸说:“这虽然是您的旨意,我也碍难从命。即使里见被消灭了,把长狭郡给了人家,自己削掉一块领土,这种外援是不可取的。如不慎重考虑,将后悔莫及。”老臣们一同谏诤。定包听了微笑说:“你们也这样想么?这是我的策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长狭一郡作诱饵,让安西和麻吕收复了东条,然后再消灭里见。景连和信时惑于利,一定发生争执。这两将军为争该地,争战不已时,一方受伤,一方必亡。那时我乘虚而入,夺取安房和朝夷二郡。平定该国,坐得四郡,何乐而不为?”这样边夸耀边说教,户五郎听了十分佩服,领了定包的书信,轻装简从,骏马加鞭驰往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