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七章 呓树。信仰战争(第4/8页)

我将双手插入风衣的口袋搜寻,找出半块燕麦烙饼交在孩子手中。孩子捂住烙饼转身就跑。我欲言又止。的确,若带孩子前往公司,固然衣食无忧,但那些唯利是图的看护者亦会将致幻剂在孩子身上使用得无所忌惮吧。

入夜已深,巷子光影固半。街灯之下,孩子的背影渐远。我立在小巷一头,低声叹息。突然。一只黑影俯冲而下扑倒了孩子。微光里的争夺。孩子孱弱倒地。黑影飞走了。

是蛾子。

早已耳闻蛾子时常争抢落单孩子的食物。传言,那些拥有最为美丽面容的孩子身边总会不知不觉聚落很多蛾子,他们趁孩子入睡时将口器插入孩子的耳蜗,吸食之后,孩子的面容将很快枯萎垂暮。

除人之外,蛾子是这座城市最为常见的活物。腹部肥大,三尺鳞羽,一旦振翅,宽短三角羽翅便抖落鳞粉,纷纷扬扬。关于昼的记忆之中,很少有他们的出现。他们是夜的访客,驻伏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教会称之为,使者,不容蔑视,不可侵犯,不得接近,只有主所眷顾的义人得以机会与之交谈,听得主的预言或箴言。

如果蛾子们果真为魔王所派遣的使者,嗜爱欺凌弱小,想必拜翼教经文传说中的魔王亦非善类。然而生为芸芸之一,智慧不及长者,勇力不及力士,我又有何能耐挑战既定的强大势力呢。只要谁掌握了绝对的力量,那么一切现实现象的发生,便是为其制订的规则所驱动的,存在即为合理,我所能做的,便是遵守规则。

我没有再多思虑,只是默默赶到孩子身边将他扶起,幸无大碍。小手沾满了鳞翅毛屑,孩子羞愧地别过头去,“先生…我没有保护好你赠予的烙饼。”

“别难过,”我笑笑,“夜市还没散呢。走,我带你去再买一个。”

孩子默默点头。他险些成为猎手的猎物,公司设法赚取利润的牺牲品。

“下次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孩子。”

“是的,先生。是的。”

一个夜里,我扑杀了一只蛾子,部分出于厌恶,部分出于仇恨。作为拜翼教徒,我本该对这类拥有羽翼的生物满怀崇敬之情,然而正是这一教规的存在,才令我心生杀意。那只蛾子攀伏于深巷街墙的暗角,我路过,手中正持着从夜市中收集而来的古剑,随兴而挥,当剑锋刺入蛾子斑花多毛的脊背,如意料中柔软。浆汁溢流。那只生物的短翼猛烈扑打了数下,我伸脚踩住它肥软的腹节。终于不再动弹。

幸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更不会为教会所知。

根据拜翼教经文的记载,蛾子是魔王派来监视人间的使者,它能目睹所有善行与恶行,并传达至魔王耳边。当我掏出纸巾抹去剑锋上的浆汁之时,忽然忆起的这段教义令我心寒,我一时间担心遭受冥冥之中的惩罚。可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手臂并未化为一支枯木,我的眼睛也不曾失去光明。我毫发无损,唯一失去的,便是我对魔王的最后敬畏。

没有人见过蛾子的幼虫。曾有位老者说,在他的记忆中似见过伏栖在地底蛾之幼虫,透过地下列车污迹斑斑的圆形舷窗,幼虫有着人的半身躯,自腹部以下半身为节肢躯干,在黑暗中缓缓蠕动。

老者的故事听来分外陌生,或许我鲜有在地铁上保持主动意识的记忆。作为这个城市的绝多数,所谓的职业人,失业带来的饥饿、羞辱感的恐惧真切地胜过了所谓的主的惩罚。是的,我过着规律而沉闷的生活:清晨,搭乘地下列车赶赴工厂;白日之下工作不息;傍晚,搭乘地下列车回到住所。只消合上双眼,便可听见列车轱辘碰擦铁轨的节奏。而一旦依靠在列车车厢,选择性记忆丧失症便让我淡忘白日的所作所为。

立于车厢之中,自问:我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