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七章 呓树。信仰战争(第3/8页)

过了很久,我努力令自己站立起来,鞋跟在木质地板上响声沉闷,有些许眩晕。我鼓起勇气触摸创口,刺痛,但内心的耻辱感更痛。“何以如此轻易地臣服于魔王脚下”,我自问。

“科学定则也罢,宗教教条也罢,皆为力量的一种。力量本身的规则便是力量大者制订规则,力量小者遵循规则。”我试图说服自己,“但凡这种规则与我的信仰不相抵触,那我遵循规则即可,我仍可保留生的载体,这种妥协并非所需牺牲生命去反抗的。”如此一番自白,似乎开脱了些。

我叹一口气,在漫天的燃烬下走出Vissis,几名教众倚坐在酒馆外墙醉醺醺地哼着战胜者的歌谣,而求知派众连同那具精致的木雕小人连同身手矫健的单片眼镜老者都消失无踪。火杉树纷纷舒展圆叶片,它们对发生在这一场夜市角落里的小范围冲突毫无所知。恐怕我的能耐便仅在于此了,莫名其妙地被包围,轻易地被强迫留下印记,面对力量我从意识伊始便展现出的软弱似乎从未改观,反而更甚。心里泛起一阵苦笑,自嘲味道。我本有一千个机会跟随单片镜老者等一干科学人逃之夭夭,即便被抓,仍有一次机会可以拒绝教会的条件,他们不会真的开枪的,肯定不会。我攥紧了拳头,漫步走在小巷里,开始排山倒海地感到后悔。

而彼时,蛾群悬聚于城市上空,轮廓骚动,这个夜晚还很长。

我为何是这般模样。

我为何而来。

半倚车厢一壁,猛然悸罔,头脑膨胀,意识核向深处滑落,胸肺内的热气自鼻孔排出。强抑露齿的本能冲动。地下列车仍以熟悉的节奏在城市底部穿行,人以嗔怪的目光注视我。我羞于自身的异样。转身将额头贴于冰凉的车壁,合上双眼。褶皱的衬衫与公文包,吃剩的早点与晨报。是人的气味。

他们面目可憎。他们阴险狡诈。他们嗜财如命。时常有厌恶的念头。可我依然,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称自己为:众。并且众志成城。每当我试图挣脱这样的惯性,灵魂便会无端自躯壳游离而出。身体不受控制,灵魂动弹不得。我本以为循着众人的足迹,便可获得足够安全,便能成为足够正常。

一隙鲜绿。我仿佛瞥见车厢角落里的贩梦者,她一袭黑衣神情淡然,绿眼睛穿透人群引诱着我。

她在向我寻求答案,而我躲避她的视线。为何是我,为何是我。绝不与众不同,绝不。心底一次次拒绝本不存在的邀请。

车轮依然有节奏地颠簸。女子仍站在那里,我却不再有气力理会。垂下双眼,我默默倾听列车行进的节奏,意识渐与奶白色的车厢墙壁融为一体。我感到人再次向我聚拢来,自然填充车厢的各个空间,他们的气味熟悉而安全。

走出地铁站的傍晚,夜的指尖已开始从街道表面漫爬至建筑与人的根部。蛾子如往常般在半空扑杀纷争,鳞粉纷扬。夜市渐熙攘,折过街角,突然一群孩子挤出人群向我奔来,我伫立不动。山泉奔涌而过滩石,孩子们一掠而过。他们的身后,一个高大身影缓步走着。我认得他。粗野的络腮胡,浓密浓烈,红白头巾。努力使得记忆回溯,渐渐云开雾散,他是一名猎人,供职于我所在的公司。

男子径直与我擦肩,表情漠然,他的左肩搭着网,腰际围半圈手枪子弹。双眼直视自己的猎物。擦身而过。

孩子们的尖叫声渐远,街市再次恢复喧杂与安全,我的身影很快为熟悉而陌生的人群浸染。只是有些什么不对劲。拐角有双眼睛在窥视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故意放缓脚步,走到一个静僻的小巷突然开口:“出来吧。”

孩子哭了。慢慢从拐角走了出来,异常瘦弱,赤裸上身污浊地绘着一对肺脏的轮廓。“先生,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