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二章 呓树。独白(第3/5页)

“我害怕那些窸窣的声响,我害怕如影随形的黑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恐惧总在未知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或许你可以视黑暗为你的保护色。那里,没有什么能找得着你,没有什么能发现你。”

“你对黑暗的了解太少,太少。”女子说道,“你对隐匿于其后的未知世界一无所知。”

我点点头,“因此我才有穷究黑暗的勇气。”

若寒陷入沉思。她垂下睫毛思索的样子很美。锁骨深陷,抑郁遍布周身如同阴影。

“你说得对。”她缓缓开口,“想象力是我与生俱来的顽疾,她将这座世界的险恶夸大十倍来禁锢我,使我几乎丧掉自己的勇气。”

“想象力也是你最大的财富。”我回应着,脑海里掠过把女子带进公司的念头,我并不愿意看到她的想象力被工作消耗殆尽,亦不愿看到她为生计而日渐消瘦。我给她一张名片。若她在酒吧里无法讨得生计,找到我,便可找到食物。“跟我走。你的想象力将得到器重,而非娱乐。”

她缓缓摆首,起身走出Visiss,随即消失在城市的风尘。

环形山,燃烬纷下。

此刻,火杉树的圆叶片舒张至最扁最平,由常态的漏斗舒展为圆盘,贪婪收集那些自遥远环形山喷发而来的燃屑。火杉树的果实,那些最早完成孵化的矾甲犀们,纷纷蹬腿挣脱珠被,振翅飞入半空,争食飘落的燃烬。

此刻,夜渐深,隐士们身披黑斗篷,将面目遮蔽去,手提水烟袋聚落在一起。

一人说:至夜,未知的船队会在城市街道间缓慢航行,舰桥饱满而高耸,两弦轻微刮擦沉睡者的窗玻璃。

一人说:静坐在剧院欣赏一整支管弦乐队演奏时,常听到动物们焦躁不安的喘吁,发自幕后的深黑角落。

一人说:他尝试修理人的身体,并医除了病症,倘若给予充裕的时间与精力,他自愿免费为人们服务。同时在角落里,有人厉声喝止他研习人体的行为。

一人说:只需用绳子将八只蛾子栓捆在一起,他便可触碰到环形山的表面。

一人说:水中有细微之物。他会尝试将冰块研磨至合适的形状,从而可观察这细微之物,如同巨人观察我们。

一人说:他已决心启程穿越这座广袤的城市,一窥边缘的风尘与异象。他再也没有回来。

一人说:暴雨季节曾有一名路人被陨落的巨石砸中身亡,他亲眼所见。他另听说,巨厦的地下室中遍布孔洞,稍不留神跌落其中便有去无回。

一人说:那些散落在清晨街道上的佚名果实是不可食用的,因为你并不知吃食了之后,你会变成什么。

另有人什么也没有说。自顾自划亮火花,一枚接一枚,众人影子在他面前反复扩大反复消陨。最后一枚火柴熄灭,众重归于黑暗,于是人们各自散去。

夜幕降临之后,多数人熄灯入眠,少数人不舍将全部的夜晚时光耗费在睡眠,我便是其中之一。当多数广场和楼宇没入夜幕之后,夜市在几条狭小逼仄的巷子中缓缓苏醒,灯火被逐一点亮,人流涌动,粮食、各种果实以至于奇珍异宝皆可被寻觅到。路边的酒肆也一间间点亮或艳丽或昏暗的霓虹招牌,人们在此用金钱换取几乎一切东西,没有任何律法没有任何风俗作为限制。区别于白昼之下整座城市如钟表般的精准运转以及,职业人如耐磨齿轮般不存在棱角;夜行人表达欲望的方式更为直截了当,表达观点的方式也具有更多棱角,而我愿意将其看做真实的那一面。

孤独与寂寞不同。后者如裸体置身于遍布爬虫的浴缸,盛筵在浴缸前一字排开,奇痒难耐;而前者有着独特的气味,子夜站立在人流渐褪去的街道上,夜风割划在脖颈耳际,无比清醒而绝望,便是如此凌厉冰冷的气味。而这两者实质的区别仅在于前者是一种内心状态,而后者,是这种内心状态掺杂了欲望。欲望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之一。时常远离人群独处,因为这让我保持独立思考的清醒,然而当内心陷入荒芜寂寞难耐,我亦万分渴求倾听到人群的声音,如渴求饮水。彼时,即便夜市中的嘈杂声以及擦身而过的触碰亦令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