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7页)

“这不算回答;或者不如说,它是很惹人生气的,因为是一个逃避的回答;要回答得明确。”

“我想,先生,光凭你年龄比我大,或者见的世面比我多,你是没有权利来命令我的;你是否有权自称优越,那要看你怎样利用你的岁月和经历了。”

“哼!答得倒快。可是我不承认这一点,我看到这绝不适用于我的情况,这两个长处,我虽然说不上用得很糟,至少用得不认真,撇开优越不谈吧,你还是得同意常常接受我的命令,而不因为命令的口气感到生气或者伤心——行吗?”

我微笑了。心里想,罗切斯特先生是怪——他似乎忘记了,为了要我接受他的命令,他一年付我三十英镑。

“这一笑很好,”他立刻抓住这个一晃而过的表情说,“可是还得说话。”

“我在想,先生,做主人的很少会不厌其烦地问雇来的下属:是否因为他们的命令而感到生气和伤心。”

“雇来的下属!什么!你是我雇来的下属吗?啊,对,我把薪俸忘了!那么,就凭这雇佣关系吧,你同意让我粗暴一点吗?”

“不,先生,不是凭那个,而是凭你把它忘了这一点,凭你关心下属在下属地位中是否舒服这一点,我打心底里同意。”

“你是不是同意免去许多传统的礼节和客套,而不认为这种省略是出于无礼?”

“我肯定,先生,我决不会把不拘礼节错认为蛮横无理;前者我是相当喜欢的,后者,却是任何一个自由民都不愿忍受的,哪怕是拿了薪俸,也不愿忍受。”

“胡扯!大多数生来自由的家伙为了薪俸什么都可以忍受;所以,只谈你自己,别去冒险谈什么你全然无知的事物的普遍性吧。不过,为了你的回答,尽管回答得不对,我还是要在心里跟你握手,这不仅是为了回答的内容,同样也是为了你回答的态度,这种直率诚恳的态度是不常见的;相反,对于别人的坦白,人们倒往往是用虚伪、冷淡,再不就是愚蠢粗心的误解来报答。在三千个毫无经验的女学生担任的家庭教师中,能像你刚才那样回答我的,三个也没有。不过,我不是要奉承你。如果说你是在一个与众不同的模子里铸造出来的,那也不是你的功劳,而是大自然造成的。再说,我毕竟是过早地下了结论。就我已经知道的说,你也许并不比别人好;你也许有一些叫人无法容忍的缺点来抵消你那少数几个优点呢。”

“也许你也是这样,”我想。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闪而过的时候,我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遇。他好像理会了我这一瞥的意思,便作了回答,仿佛这一瞥的含义不仅是想象出来而且已经说了出来似的。

“是的,是的,你对了,”他说;“我自己就有许多缺点;我知道,我不想掩饰,我可以向你保证。上帝知道,我不必去过于严格地要求别人;我过去的生活、一系列的行为和生活的色彩,都可以让我自己在心里好好深思,这很可以把我对邻居的嘲笑和谴责拉到我自己身上来。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走上,或者不如说(因为像其他有过错的人一样,我也喜欢把一半责任归在厄运和逆境上)给推上了歧途,而且从此就没有回到正道上来;不过我也很可能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我可能像你一样善良——更聪明一点——差不多同样天真无邪。我羡慕你心境的平静、纯洁的良心和没有玷污过的记忆。小姑娘,一个没有污迹或污点的记忆一定是个美妙的宝贝——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饮之不尽的清泉,是不是?”

“你十八岁的时候,你的记忆怎么样,先生?”

“那时候很好,清澈、健康,没有污水涌进来把它变成臭泥潭。在十八岁的时候,我同你不相上下——完全不相上下。大自然是打算让我成为一个基本上善良的人,爱小姐,一种比现在好一点的人。你看,我现在可不是这样。你也许会说你看不出来吧,至少我自以为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意思(顺便说一下,你得留意那个器官里表达什么;我是善于解释它的语言的)。相信我的话,——我不是个恶棍,你不能作这样的设想,不能把任何这一类的坏名声加在我身上。可是,像我所深信的,由于与其说是我的天性,不如说是我的环境的关系,我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罪人;富人和卑微的人试图加在生活上的种种卑劣无聊的闲游浪荡,我都经历过。我向你坦白承认这些,你觉得奇怪吗?你要知道,在你未来的生活中,你将会常常发现自己被不自愿地选为倾听熟人秘密的人。人们会像我一样,本能地发现,你的长处不在于谈论你自己,而在于听别人谈论他们自己。他们还会发现,你听的时候,对于他们的不检点,不是带着恶意的轻蔑,而是带着天生的同情;这种同情没有十分明显地表示出来,但还是一样地能使人感到安慰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