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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说,所以,我们也不常吃。

肉汤比油饼更对味,一罐汤一人喝两口就没了,都夸这汤做得好,油水足,赶得上县城“东方红”饭馆的水平了。五狈得意地说,“东方红”算什么,我们的汤里头放了一大把花椒大料呢,生姜鲜嫩鲜嫩的……

李木犊说,你的姜准是从我屋后挖的,全村就我种了姜。

五狈说,咱们头顶的天是社会主义的,咱们脚下的地是社会主义的,咱们知青也是社会主义的,你的姜当然更是社会主义的。

王赶赶扛起锄就往回走,发财说西边还有一片没锄完,王赶赶说他得赶紧回家,看看他屋里的狗还在不在。

知道了油饼是狗油炸的,都有些反胃,麦子借机吐得更加倒海翻江了,其实都是心理作用,油饼并不难吃。

发财问五狈套了谁家的狗,五狈挺着胸脯说他向毛主席保证,他谁家的狗也没套,村里的狗都跟他熟得什么似的,他怎能对熟人下手。

发财搡了五狈一把说,你个哈song,真出了事别指望我帮你!

老二说,我们套的是野狗,过路野狗,串到我们窑门口了,谁也不认识它,哪能放它走。

发财说,你干脆说串到你们锅里不更简单。

李木犊舔着嘴边的油汤说,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贫下中农遇上这些货也是没辙。

那只黄狗让我们吃了好几顿,还请了一次客,招待前顺沟的知青们,“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大家围坐在石碾子旁,一遍一遍地干杯,大口大口地吃肉,挺痛快。

那几日,我们的嘴老是油汪汪的,脾气也相对地好,见了村里的老几都热情打招呼,队长给分的活,我们再不挑肥拣瘦,完成得认真而圆满。

老三的坚壁清野工作做得很到位,在我们这儿,绝查不出半根狗毛和与“黄三泰”有关的一切物件,那些扔到后沟的内脏,早被各种野物拉扯得不见丝毫,剩了一片大地白茫茫真干净。

心系一处,守口如瓶,大家都体会到了共守秘密的快乐。

老二的井已经挖了一人多深,他说底下见到了潮土,我们对此表示了祝贺,希望他的井水早一天喷涌如泉,以解百姓倒悬之苦。五狈在苦钻《赤脚医生手册》,在自己身上大练针灸,把自己扎得跟刺猬似的。我的长处是作诗,坐在窑洞门槛上写了一首又一首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长诗,红旗飞舞,歌声嘹亮,波澜壮阔,豪情万丈,两脚踩不到地上。老大用钩针钩桌布,钩窗帘,钩了一块又一块,都搁她的箱子里收着。五狈说老大是在钩嫁妆,老大头也没抬说,老四作一首诗,我钩一块桌布,再过俩月,老四的诗没了,我的桌布还在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吃狗的事渐渐地播散开来,前顺沟知青递过来消息,黄三圈准备找我们来算帐。五狈理直气壮地说,他算什么帐?证据呢?毛主席说了,“闭塞眼睛捉麻雀,瞎子摸鱼,粗枝大叶,夸夸其谈,满足于一知半解,这种极坏的作风,这种完全违反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精神的作风,还在我党许多同志中继续存在着”,黄三圈同志就是其中一个。

老三对自己的坚壁工作充满信心,说黄三圈再怎么没水平也是部队下来的,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他应该懂,逮不着证据来要狗就是无理取闹。他无理取闹能闹过咱知青么?不能。

老二的做法属于窦尔敦式,窦尔敦盗了马之后在墙上写下“盗马者黄三泰”的栽赃字迹,跟《水浒传》“杀人者武松也”的好汉武松相比不够坦荡,这大约也是河间府人的局限,窦尔敦之后二百年的刘二东终没有跳出窦二东的路数,用毛笔写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挂在树下醒目位置,语录上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