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闲家和庄家都要足了牌。无论输赢都没表弟的份儿了。最后一翻,又是闲家赢了。假如刚才表弟听了表兄的,押上一百五十万,现在可了得,台面上堆着的是属于他的三百万了。

老史跌足痛骂:没出息,小鼻子小眼儿,一辈子成不了大事儿,干脆还回去做你的牛仔裤、旅游鞋吧!

晓鸥于是知道表弟是做牛仔裤旅游鞋起家的乡镇老板。表弟给表兄越骂越舒服,那都是他想骂却舍不得骂自己的话。既然错过了大好机会,那就回房睡觉。老史悻悻地带头往客房电梯走去。

第二天早晨,睡了六小时整觉的晓鸥被客房的电话铃吵醒。老史告诉她,表弟昨夜回房间后怎么想怎么后悔,到手边的一百五十万给他放跑了,因此他在凌晨一点钟叫醒老史,两人一块回到赌厅。上来三把连着赢,接下去是势如破竹地输。输到早晨七点,整整输了八百万。

"成功了!伙计!"老史说。

晓鸥不做声。

"是不是在暗自窃喜啊?"老史又说,"你这趟越南没白来,把债终于追回来了。对不对?"

"你是个混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大的混蛋!"

"我也没见过。"

"那不才八百万吗?你还差我五百万呢。要还全还来。"

"是要还啊!表弟还在台子边上努力玩呢!"

"你还让他玩?!你想让他玩破产?!"

"不玩怎么还你剩下的五百万?"

十分钟的洗漱时间里,晓鸥心里就两个字:"混蛋"。她赶到赌厅,看见表弟表兄的脸膛都油光光的,头发都给头油腻成一绺绺的,她记忆中所有输傻了的赌徒都是这副形容,几乎个个一模一样。此刻是不能靠近表弟和老史的,因为一旦他们变成这副形容就会臭不可闻。体臭、口臭、脑油,失常的消化功能和内分泌以及体液循环,同时蒸发起来,让你闻到的气味是坏死的生命。她停在离他们五六米的地方,把心里一直念叨的"混蛋"吐了出来。

"史奇澜,你这个混蛋!"

老史回过头,脸上一点错愕也没有。有人这样对他公开宣称,他毫不意外。他唯一的反应是厌烦地摆摆下巴,指指他身边的表弟,意思是不要影响表弟办国家大事、生死大事的专心。

表弟看见晓鸥,就像没看见一样。他的神志已经在融化,理性早已随尿液出去了。眼前的表弟是昨夜那个表弟的残骸,做着机械动作的残骸:押注,接牌,翻牌。或许这就对了,形在神不在地赌,闭着眼睛赌,更宿命,更体现赌博的本质。

这一局表弟赢了二十万。每一次的赢都支撑他长长的一段输。赢局是桥墩、输局是桥身,漫长的桥梁勉强延伸,不过桥墩越来越细,所需支撑的桥身却越来越长,越来越重,一个赢局要支撑十个二十个输局,比例失衡了,一段段桥体塌方了……表弟在赢了二十万的支撑下,下了一大注,五十万,输了。再押,再输。输了七八局,他不敢押大了,押了五万,却赢了。五万的赢局又支撑他押十万,十万全军覆没……

现在晓鸥站在表弟对面。表弟已经失去了他的特点、个性,被提纯成一个纯粹的赌徒,在他们赌徒的最高境界中,和活着的史奇澜、卢晋桐、段凯文,也和死了的梅大榕灵魂相会。任何人类的活动都可以被升华到这种空灵境界,活动本身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活动抹杀一切杂念和功利心的独立存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教堂里忘我的教民,进入瑜伽终极状态的人,都是这种升华的结果。表弟现在被提纯到一个信念,就是"搏"。

梅家阿祖穿越一百多年,和表弟、史奇澜正在灵魂相会。他们单纯得像单细胞动物一样,做着最单调的动作,那动作是他们的本能,是维系他们生存所需的最单纯的本能。这里不需要智商,智商太凡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