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5页)

柜台后面的掌柜用广东话大声问老史还拿不拿筹码了。老史大声回答当然拿。他要转身,晓鸥抱住他。这个带汗酸味的老史。这个眼球充血的老史。表弟输了赢了他的肾上腺素跟着拼命分泌,脉搏跳动之快等于一个在长跑的人,或说等于一个发三十八度烧的人。晓鸥把脸埋进发烧的人渣怀里。她只配为这种人渣发情。

老史感觉到晓鸥身体内部的变动,他也有了些变动。一只雕刻精品的手伸出来,摸了摸那细柔的脖子,脖子上面三十七岁的脸颊。他和她从来不承认彼此是怎么回事,也许承认不了,因为他们不知道彼此多年来到底是怎么了。他们的身体却承认是那么回事。按身体承认的办,一切就大白了。

恰好这一刻没人来兑换筹码。柜台在窗内,人在里面看不见两边。晓鸥愿意遵循身体的意愿,哪怕就这一回,只要能拉住这个人渣。用一种人性的低级活动阻碍另一种低级活动,就让她的身体去办吧。

史奇澜不受她身体的终极诱惑,轻轻地从她臂膀里解套。他说情话那样轻柔,说她的到来说不定让表弟时来运转,把已经输了的赢回来,你晓鸥没权力不让人家返本吧?

晓鸥感觉是一切就绪而被赤条条地晾在床上。老史在最关键时刻弃她而去,而她弃自己身体而去。每一个毛孔都在怒放,又突然被迫收缩,那种难以启齿的不适……原来情欲也会受到创伤。

在晓鸥安抚自己受伤的情欲时,史奇澜在借筹码的表格上签了名。表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老史身边了。也许他看见了刚才那一对狗男女的苟且。说破大天也不可能让他懂得他们不是狗男女。他俩在不爱中的爱比很多人给予和收受的爱要多得多。

总之表弟下面再看晓鸥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轻佻了一点,明戏了一点,接近无名分阿嫂了一点。好在她梅晓鸥习惯人们不拿她当正经人看。好在她乐意人们误会她是老史的艳情对象。

老史的胳膊搭在表弟肩上,回到赌厅。夜深了,正是赌的好时候。表弟坐在赌台上的样子像要跟荷倌相扑。荷倌是个瘦小黑黄的越南姑娘,略微凹陷的眼睛瞪着前方,简直是一个抗美女战士在伏击坦克。

表弟推出去五十万筹码,押在"闲"上。他的两个赌伴一个押"闲",一个押"庄"。从电子显示屏上看,三个蓝色的"闲"连了起来。晓鸥不禁冷笑,如果它就是这对远房表兄弟看出的路数,天下人不必种田做工坐办公室做生意了,钱在这张台上就能生蛋。表弟的脸定格在一个傻笑上。他手上的牌一张是三,一张是二。庄家的牌也不出色,一张J,一张四。表弟向荷倌做了个潇洒的要牌手势。晓鸥发现这手势表弟做得相当洋气,可见他不是赌台上的雏儿。

现在是决定他押的五十万去留或下崽的时刻了。表弟粗相的双手开始抠纸牌的一个角,然后把纸牌掉过头,再抠另一个角。伏击中的越南女游击队员一动不动,宣传画似的。表弟五短的手指捻开牌的竖边,一小条空白渐渐扩展、拓宽……五短手指头在接生纸牌下不出的崽子,难产的崽子,这崽子很可能死于母腹,母子双亡……崽子和母体终于相脱离:一张红桃二。荷倌翻出的是个黑桃九。

表弟赢了。

晓鸥似乎真是他的运星。老史抱了她一下。

荷倌把表弟赢得的五十万数给他。表弟欣喜若狂,手忙脚乱,把赢来的和推出去的老本一块往回刨,筹码响得哗啦啦啦,听上去赢的远比现实多,多得多,差点让表弟忘了付出的本钱,以为自己赢了一百万。

接下去的一局表弟竟然真赢了一百万。老史对不知怎样下第三注的表弟热烈鼓励,看来是"长闲"的路,一定能闯过三关。这意味着赢来的一百五十万全部要推上去。表弟可怜巴巴地朝他表兄笑着,似乎被他表兄推着去跳崖。晓鸥插话说何必闯三关,慢慢玩不挺好?老史却说赢的时候不敢押是大毛病,所以你生意也做不大,炒炒房而已。表兄开始激将表弟。表弟太阳穴上凸出一根紫色的筋,并扭动着;脑子在霹雳闪电。表弟向荷倌做了个飞牌手势。老史使劲顿了一下足,走开了,围着另外两张台子打了个转,再回到原地。两个赌伴却都下了注,都押的是"闲"。"闲"一个牵一个,连成一串蓝色珠子。赌台的诡异就诡异在此:它偶尔让你在绝对的不可捉摸中相对地捉摸到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