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一盘白蘑炒荷兰豆摆上了小餐桌。儿子拿出手机,在上面玩游戏,顺便监视侵略者。进门就用一张面巾纸讨好他的这位侵略者,更使他警惕。

门铃响了。阿专拎着两盒烧腊进来。决定带老史回家来吃晚饭,晓鸥就差派阿专去买四样烧腊。阿专放了餐盒就告辞了。保姆把第二盘热炒放在桌上,也怯怯地道了声"慢用",离开了厨房。

晓鸥从餐厅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忘了是哪个赌客送的,一喝就是赝品。儿子看母亲举起酒杯,跟这个被她从路边捡回来的老伯碰杯,眼中的神色不止是警觉和错愕,还有一种探索,如同被某个童话吸引了,或许是《灰姑娘》的倒错版本,女王看上了个"灰老头"。

史奇澜吃得很尽兴,喝得更尽兴。晓鸥让他快讲他的计谋,他看一眼男孩,肉眼都能看出那童稚的脸庞两侧一对耳朵像小动物一样支棱起来。晓鸥看儿子死守阵地,微笑起来,对老史说,没关系,说吧,趁舌头还没喝大。

"这么着,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干你这行的,他哥儿们跳槽到越南新开的赌场去了,那赌场还没热火起来……"

"你背着我认识不少干我这行的呢,是吧?"晓鸥抢白他一句,同时把饭碗往桌上一。

儿子看母亲一眼。母亲声调这么不饶人令他更加狐疑。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厉害,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对他厉害,她就不是他的一般女人,他也就不是她的一般男人。孩子当然不会有如此明确的认识,但他直觉到母亲和这"灰老头"关系不一般。

老史不在意晓鸥的态度。赢了十来万的老史连假茅台都不在意,他简短地把自己的计谋讲述出来:越南赌场的总领班邀他史奇澜去越南玩几天,最好多带些如他老史这一流的"成功人士"。老史的父亲是浙江人,有些靠做小商品发家的远亲,远亲们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炒房,小发财成了大发财,从他们中随便挑个油水足的揩一揩,就够还晓鸥的一千三百万了。怎么揩油?这就是计谋的精妙所在:总领班答应借老史一千万筹码,老史再把一千万转借史家远亲开赌,一旦输光,远亲必须把一千万还给转借给他筹码的老史,因而老史便可以把那一千万截获下来,用来偿还晓鸥。

晓鸥听得头晕目眩。这是多么复杂的迷津,老史点拨她两遍,她才稍微明白一点。

"你出面借人家赌场一千,你怎么还人家?"

"慢慢还呗。找我要债的人比七十年代北京人买芝麻酱排的队伍还长,让他上后边儿慢慢排着去。"

"那你不是坑了借你一千筹码的总领班?"

"我没说不还钱啊,可是得按秩序来吧?输多少还多少,连本带利,一个子儿不会差他的,就是别问哪年才轮上还他的钱。"

晓鸥慢慢喝了一口酒。老史真成了老烂仔,这么下三滥的计谋都想得出来。

"我不参与你的勾当。"晓鸥说。

"不用你参与!"老史激情地瞪着眼。创作一件好木雕和创作一个勾当,他焕发出同样高的激情。后者也许更让他激情些。

"你肯定还不上越南那个人。"

"肯定能还上!"

"既然你这么大的信心,那我就等着,排到买芝麻酱的大长队里等呗,甭绕那么大个圈,绕到越南去坑人家一笔钱。"

"我不想让你等!我要把钱马上还给你!"

"我不要!我已经说了我不要了!"

沉默到现在的儿子突然开口:"妈妈你为什么不要?那是我们的钱啊!"

两个成年人吓一跳:原来十二岁的男孩把自己囊括在这个讨论中,沉默地听了半天其他与会者商议争执,现在终于发言了。

"你小孩,不懂!"母亲冷冰冰地说。

"上次我借给王斌五块钱,你还让我给你要回来呢!"王斌是儿子的同班同学。"一千是那么多钱!"他不知道那不是一千,是一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