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5页)

晓鸥在赌场门口被叫住。对于史奇澜会在乎她的"走",在乎她这个人,她毫无思想准备。老史眉眼倒挂,嘴巴完全是表情符号中的悲怒交加。

"你干什么呀姑奶奶!"

晓鸥欲哭无泪,欲说还休。这个五十岁的男人何止眉眼倒挂?他中式褂子上全是倒挂的褶皱,裤子的两个膝头松泡泡荡下来,一身衣服比他整个人要疲惫得多,这身衣服何止三天没换?简直被他穿得累垮了,简直穿得筋疲力尽。似乎你把他人从衣服里剥出来,那身衣服还会筋疲力尽坐在赌台边。

"你看看你这副德行!"晓鸥说。她曾经认识的史奇澜是个当今唐伯虎。

"我赢了!"

"赢了好啊,把钱还给我。"晓鸥把巴掌伸到老史的鼻尖下。

老史看看自己两手的筹码,飞快地将它们放进中式褂子的两只口袋。拥有糖果的儿童们对待同伴的动作。

"你这个骗子。"

他坦然无辜地看着晓鸥:骗子就骗子吧。不行骗怎么能从看家狗似的阿专手里弄到五千块。你们这些女人,真不识逗,动不动就叫人"骗子"。

"你给那个冒充黑摆渡的人几成?"晓鸥问。

"他要百分之三十,我还价还成二十。给了他一千。"

"你到底到妈阁来干什么?"

"看你啊。"他着脸。

"少不要脸。"

"顺便再跟你商量个计划,怎么样分期还款。"

晓鸥用两个眼白回答了他。

"真的,这是个特棒的计划,要不咱叫它计谋?"

你看,好事来了吧?晓鸥再次转身往外走。这次的"走"是衰老的,灰暗的。

"唉,你怎么又走啊?我真是跟你商量计划来的!你老不见咱们,才去推几把的!没承想,无心栽柳柳成荫,赢了小二十万!"他咧开嘴笑了。

老史的脸在晓鸥见过的男人中是破例的清瘦。不是那种多肉浮肿的中年面孔。晓鸥原以为只有那种附着一层厚肉的脸才会笑出这种无耻的笑来,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多么缺见识,老史此刻的笑脸上每条纹路都能用去书写无耻。这才是她见到过的最无耻的笑。

"什么还款计划还非得偷渡到妈阁来谈?"

"哎,这计划还真不敢在电话上谈。"他低下嗓音,探头缩脑。

"找人冒充黑摆渡,骗我的钱去赌,也是计划里的?"

"不就五千块嘛!"

他知道症结不在多少钱,在于手段。还在于逻辑的不符。他肯定是已经偷渡到妈阁并把身上所有钱玩光了才拉出个少年落齿的人渣,和他串通骗走阿专五千块的。他肯定是在人渣聚集的小赌档赢了几把,又来到金沙的。晓鸥把一个个推断排列在老史面前。

"我跟阿专借钱那天你就该露面的,谁让你不露面?你不露面我不赌干吗?"他激昂地说。正义在胸。

听上去他赌钱是为了惩罚晓鸥。但愿他哪天作为奖赏她晓鸥把赌戒了,她在晚饭桌上表达了这个心愿。晚餐开在她家厨房里。平时儿子坐的小椅子上坐着老史,晓鸥天天面对儿子,今天面对的是这个准人渣。她从不把客户带到家里。也从不让儿子见到在客户中八面玲珑的叠码仔母亲。她带老史回到家是一念之差。因为老史今晚的谈话对安静和私密有严格要求。儿子刚吃完麦当劳的外卖炸鸡块,十个油乎乎的手指花瓣似的张开在空中,瞪着侵略者老史。

老史不知从哪里已经摸出一袋纸巾,抽出一张,打开来放到男孩面前。他已经邋遢成这样,还做出这么个举动,令晓鸥动心。他的颓败还不彻底,不时出现一个精细的小节,陈小小会不会注意到这些小节?会不会像她梅晓鸥一样为这些小节心动?

儿子乖觉地擦了手。晓鸥指桑骂槐地警告儿子,不管吃什么东西,先把餐纸备好,这条家规怎么就这么难执行?她背对着灶台,灶台前站着正在为老史和她炒菜的保姆,估计保姆听见她的训诫了。听到也会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