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0页)

段凯文坐在内厅的桌上。内厅只有一张桌,比外厅安静,气氛是庄严的,一个个赌客都更拿赌钱当正事。他们排除了人间一切杂念的脸只对着纸牌,告诉你赌钱也是一条人间正道,赌来的钱一样诚实干净。段凯文入了座,把晓鸥侍奉他的茶盘重新摆置一番,茶壶嘴对着肩膀后面,晓鸥看不明白其中的讲究,但讲究一定是有的。

刚才打招呼的人过来了,跟段说了句话。

"你可比俩月前见老!"

段总没理他,晓鸥看着这五十多岁的"二"货,真会说"客气话"。

"可能是瘦了。减肥呐?"

段总点点头,老不理不是个事,他是那种独白也能聊下去的人。

"瘦了好。不过俩月就瘦这么多,也对自个儿太狠了吧?是俩月前在葡京见你的吧?那时还小小发着福呢。"

"哎,我这儿开始了。"段凯文终于逐客了。

那人说了句:"你忙!"便回外厅去了,途中留神了晓鸥一下。他把段总和他的生分想成了另一回事。

晓鸥也想到了另一回事:段凯文在两个月前来过妈阁!却没作为她的客户来。那么他来做什么?跟某个女人做野鸳鸯?做野鸳鸯可不必来妈阁,大陆境内有的是比妈阁合适的去处。那么到妈阁只能是为了一个目标:赌。既来赌,又瞒着晓鸥,为什么?

晓鸥马上给了阿专一则短信,要他侧面问老刘,段总是否在三月来过妈阁,没有。二月中旬?也没有。算了,别问老刘了,老刘同样被蒙在鼓里。听到段总什么事了?事倒是还没有。

在段总打头三局牌的时候,有关他的短信飞去飞来飞了好几遭了。晓鸥最后一句是:"事倒是还没有。"句子在她心里却没有结束,还有个"不过我感觉有事"。

段总赢了第三把、第四把。输赢扯平。台面下他跟晓鸥的白刃战暂时歇息。

晓鸥走到墙角的扶手椅上坐下来,突然发现段凯文面前的茶壶嘴对着的是什么。是他背后墙上的巨幅水墨画,一匹瀑布挂在陡峭的山崖上。他段凯文乘驾着瀑布,又不能让大水冲了,这是茶壶嘴反冲大水的作用。

几乎认作朋友的人用一切手段,甚至下三滥的法术让她梅晓鸥输;以四倍的代价输!晓鸥木鸡一般呆住。赌桌上出现一阵骚动:段总又赢一注大的,现在输赢不再持平,段一举赢了一百五十万。

就是说,梅晓鸥输给他的是一百五十万的四倍:六百万。假如段这时站起身,走开,定局就有了。不到一壶茶工夫,晓鸥失去了六百万!

晓鸥此刻再拉老猫、阿乐之类入伙已经太晚。你输出六百万的大洞来让老猫他们填,他们又不疯。这种时刻,尤其讲男女平等。要让他们和她共担风险、同赢同输只能在事先,谁让她事先贪心,想把台面下段总输的每一个子儿都独吞?现在人家段总赢了,你想到我老猫了?放明白点儿,老猫虽然不断跟你晓鸥起腻,但从来都是把你晓鸥当作此行当中你死我活的对手。这行当是个狼群,肉足够的时候同伴是同伴,肉不够呢,同伴就是肉。

段又赢了一注。现在台面下的黑庄家梅晓鸥输给段一千二百万。

她狠狠地盯着段凯文的背影。目光的力度和它所含的咒语可以炼成两只大钉子,把段的四方肩膀钉在描金仿古的缎面椅背上。只要段不站起来,晓鸥就有指望。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满心都是恶毒祈愿,愿段凯文眨眼间输个流水落花。

她刚才的短信让阿专觉出不妙来,从老刘身边告了假,一脸呆相地来到晓鸥面前。阿专缺几种表情:焦急、凶狠、专注,面孔需要以上表情时,呈现的只是一片呆板。而晓鸥此刻觉得他的呆板比任何表情都准确。她回答他的呆板就是轻轻一摆下巴,朝着赌台方向。

现在六个赌伴全部沾段凯文的光,跟随他下注,跟着他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