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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队长抬起眼睛来,看着他,像有什么话难于启口似的。徐五四从来未想象过堂堂的凌队长也会有这样一副出语踌躇的神情,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胆战,说不清,也许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到这种踌躇意味着什么了。

“我估计,”凌队长的声音苍老得厉害,“骆进财,大概是杀不了啦。”

“怎么呢?”徐五四竭力控制着嗓子眼儿里的颤抖,“怎么会呢?”

“这案子的麻烦就出在捕人捕得太早了点,应该先留着他,通过侦查取点证据,然后再动手。可现在呢,直接证据没有,间接证据不全,口供,唯一能给间接证据一点生命的就是口供了。今天犯人临刑喊冤,等于全盘翻供,你想想……”

徐五四不愿意克制了,他没法儿再克制了!“可媛媛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他放开嗓门儿,仿佛一定要把凌队长驳倒似的,“我们在审讯中并没有使用违法手段,全是他自己招的,这您都知道!如果他不是凶手,怎么能把现场情况和作案手段讲得那么准!”

“我并没有说不是他杀的,可法律不排除偶然性。没有口供,其他证据又不充分,你就是把一千个可能性加起来,也不能等于一个肯定性。”

“难道还能放了他不成?”徐五四争吵般地叫着,实际上已经心虚词穷了,甚至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他害怕,害怕凌队长真的那么有经验!

“放,倒还不至于,可是杀,看来也不合适了。人头落地,万一错了……”

徐五四无话可说,而胸中的闷气,却一拱一拱地直往上顶,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直想摔个东西!

“今天在看守所,你表现不错。”

凌队长沉沉地说了一句。徐五四当然领会,这是指他下午劝阻杜丽明这件事而说的。可他心里却别扭,在凌队长眼里,好像他天生就是个“愣头青”、“没遮拦”,今天没跟着杜丽明火上浇油,就算是“表现不错”了。他委屈!可这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屋里真闷。他打开一扇窗子,远处大街上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闷一下全吐出去,看看表,七点了。他没心情再谈下去,低声问了一句:

“您不回家?”

凌队长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答非所问地说:

“最近,见着葛建元了吗?”

“没见着,怎么啦?”

“没什么,我是说,那件事你是做得对的,怪我不好,委屈你了。”

他万没想到凌队长会在这个时候如此郑重地向他表示歉意。进刑警队一年多了,他从来没见过凌队长向谁这么认真地道过歉,这一瞬间,他甚至后悔当初那么尖锐强硬地顶撞队长,如今人家冲他一低头,你反要觉着欠了什么情分了。人哪,也许都这样儿。一夕之间,一念之间,可以干戈玉帛。

他把头低下来,又摇了摇,“这事也怪我,可能当初没把审马有利的详细情况跟您说清楚。”

“不,不怪你,”凌队长却用一种复杂得难以捉摸的眼光看着他,说了一句他意想不到的话:“我一直是清楚的,我只是,太性急了。”

啊——?徐五四的瞳孔都吃惊得放大了,葛建元构不成窝赃罪,难道凌队长一直是清楚的?他为什么?一个老公安人员,为什么要这样!这仅仅是性急的问题吗?五四身上冒汗了。

凌队长还是那个不动声色的面孔,默默站起来,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卷材料来。

“要不是天天忙骆进财这个案子,我早想把这些材料给你看看了。”

卷宗皮里的材料厚厚的,没有装订。

“这就是葛建元从1979年开始,三次涉嫌犯罪的材料。三次,都是证据不全,不了了之了。”

凌队长一字一顿地说着,仿佛这几句话有许多分量似的。徐五四的声音也不由得放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