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小时候我听过一则寓言,一只猴子进了包谷园,花了眼,掰一只,看见更大的,又去掰另一只。当时觉得很好笑。后来回忆起来,怎么也笑不出。我们分明就是那只猴子,在包谷园里气喘吁吁。我们总想以名利来缓解焦灼。我们的内心是逼仄的,不能自足。什么是残缺不堪?这就是残缺不堪。

而创造、信仰和爱能将我们引向完整、宁静和幸福。创造是一种向外界发散光热的状态。无论是自主的、巴尔扎克式的创造,还是被命运、灵感或恐惧攫住,被动的、卡夫卡式的创造,都能将创造者提升出庸常而琐碎的状态,而进入片刻的和谐和幸福里。信仰和爱本是难以分开的,信仰本身便是一种永不消融的大爱。信仰有着神的宏大背景,它使人有所寄托,有所归附,使人能放下身上的罪孽和心中的邪念,使人眼里永远有着幸福和感念的泪水。特雷莎修女说:“我宁愿舍弃生命,也不背弃我的信仰。”对基督的信仰和爱使她穷尽一生,帮助和抚慰每一个她所能照顾的个体,他们中有艾滋病患者,麻风病人,身患绝症,无家可归的人……关于信仰和爱的关系太复杂,关于在不信神的土地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的问题也太复杂,本文暂且不论。而在切切实实地爱着的时候,我们内心确实会充盈起光明和力量。这是一种我们在柴米油盐中,在虚弱的时候,气急败坏的时候所无法想象的光明和力量,我们仿佛一切都能接纳,一切都能原谅,一切都能拥入怀中。在对孩子的爱,对植物的爱……在这种种的爱之中,与我们最贴身相关,让我们从一个吻中就能尝尽情感所有风暴的,无疑是两性之爱。

男人是陆地,女人是海水。我们彼此需要,一个人是匮乏的,这种匮乏怎么样也无法通过自身来解决。当男人和女人彼此走近,完整便成为了可能。关于这一点,柏拉图有一个非常精辟的神话,他说最初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两性人。每个人都有四手四脚,他们的力量太强了,强大到以至于让宙斯惊惧,于是宙斯将他们一劈为二。于是这些残缺的个体便纷纷要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男人的两半成了男同性恋者,女人的两半成了女同性恋者。两性人的一半成了爱男人的女人,一半成了爱女人的男人。这个神话明确地讲述了爱,是独一无二的。

残缺的我们因为爱,因为爱人,而恢复了完整。爱人温暖着我们,在我们尽力温暖爱人的努力中,暖意也自我们心底升腾而出。爱让我们超脱出了生存的本质——寒冷。在爱抵达的时刻,我们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生存困境自然而然地消解了,像黑暗消解在阳光中。与爱人相遇,我们仿佛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另一个自己。在他(她)面前,我们的弱点与缺陷展露无遗,而它们统统因为我们彼此的存在而逐渐消弭。孤单地走在茫茫人海中,我们是朴素的,平凡的,毫不起眼。我们凭着一种外界的推力或内部的惯性生活,连自己也很少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当我们与爱人相遇时,我们内部所有的辉光都会被唤发出来,一种由内向外、彼此融合的光明让我们的存在变得更美好,让病态的变得健康,丑陋的变得美丽,猥琐的变得高贵。真正的爱有这样的力量,她使春回大地。弗洛伊德认为性是爱的基础,爱是性的升华。他的说法几乎世人皆知。我对此不以为然,虽然性自身具有深渊般的、让人无法穷尽的神秘感与美感,它的功用目的依然十分明确,即繁衍后代,维系种族的生存。爱却没有任何功用目的,它是为我们倾注意义和光明,使我们在上升中相遇,在相遇中上升的元素。它与灵魂有关,让我们脱离黑暗和撒旦,趋于永恒。真正的爱必然有着某种神性。人的内部呼应着上天的光芒。柏拉图所说的神话让我感到非常亲切。它是如此准确地象征出了爱的本质。我甚至宁愿把它当作历史,而非神话。关于爱人的找寻是一种宿命般的非此即彼的找寻。这样的找寻一旦实现,男人和女人合而为一,便可以强大到照亮自己生存的黑暗。爱融化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