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辽阔的生活

写下这个题目，因为我感到我们生活的狭窄。人们往往只盯着眼前的得失。远方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存在的。得失宠辱，鸡毛蒜皮，就是许多人的生活。我看到很多人，在与人对视的时候，望向天空的时候，是漠然的。天空对冷漠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不存在的，只有心灵辽阔的人才能感受到天空的辽阔。而那些狭窄的心灵，被小利益小无聊小悲喜占据。春天走了，秋天到了，他们还没有一只蘑菇更能感受春去秋来。生活被无限地单一化，忙碌和无聊交替着，那么空虚。

我常问自己是否真的在生活。是在生活，抑或仅仅是活着。《小王子》里那只等爱的狐狸说：“人只能用心灵去观看。本质的东西是不可能为肉眼所见的。”我们匆匆忙忙的生活其实是支离破碎的，我们活在无数的碎片中。在我看来，生活正是心灵的投影。在这个时代，内心分裂的人到处都是。心灵破碎时，道路也破碎了，通向辽阔的可能也破碎了。我们只能卑贱地活着。我想，使内心辽阔的第一步便是让心灵恢复完整。这是根基，是起点。完整并不是完好无损，而是在遭受了伤害后，不让黑暗侵入内心。千沟万壑的土地依旧是土地，而不是碎裂的浮冰。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中都对世界怀有绵延不绝的善意。一颗完整的心灵，便有着这样的品性。

恢复完整的同时，还要敞开心灵。敞开心灵意味着交流和友爱。一个人只有与世界建立友好的联系，才可能更自由地呼吸。一个高傲的人是无法敞开内心的，他只能去占有。他的中心永远是自己，站在再辽阔的原野上，他也只能活在心灵的密室里。而一个谦卑的人，却能如小王子所说：“很可能在一朵孤单的玫瑰花或一点点水里头找见他们所要找的东西……”敞开心灵也是一种健康、开朗、精力充沛的状态。流云四外飘浮，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它们的家。一片辽阔的原野上怎么会存在隔阂？猜忌、敌意、冷漠……自然地消解了，而宽容、理解、尊重……这些美好的品质却流淌起来，并照耀自身。一个人也自然就会活得辽阔起来。

我始终相信，真正拥有一片草地的方式是敞开心灵，像一棵卑微的小草那样呼吸，而不是花钱将它买下来。一个心灵辽阔的人也许也会在现实中活得窘迫，但绝不会卑琐；也许也会在困境里无路可走，但绝不会轻易放弃。卓别林的《大独裁者》里有一个片断让我感动至今。女主角和男主角被纳粹追捕时，那个美丽的女孩在楼顶轻轻说：“星星，纳粹们永远也无法占领那些星星。”只有诗性尚存的人，光明辽阔的人，才会在这样的危难中仰望星空。纳粹们同样也无法占领这样辽阔的心灵。朋友，请相信，心灵可以如大海般容纳一切，也可以如太阳般照耀一切，还可以如大地般承载一切。要相信自己。心灵是辽阔，是漫无止境的，也是无拘无束的。大自然里的每一片云，每一处江河湖海，其实都与我们神韵相通。自然不是外在于心灵的。我们不是自然的奴隶，也不是主人。我们就是其中朴素而美好的一分子。我们是流动的河水，也是扎根土地的树木。一个人内在的神性会被一场新鲜的雨唤醒，被风唤醒。沈尹默写道：“霜风呼呼地吹着／月光明亮地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

走在每一寸土地上都是走在我们的心上。握过的每一双手都是我们自己的手。我们终将与痛苦和解。更辽阔的生活，才能迎来真正的自由。

2002年6月21日至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