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灿烂的绝望 邓肯与叶赛宁

在相遇之前,隔开他们的是茫茫大洋和动荡而神秘的命运。邓肯倾尽心力,为了办一所远离铜臭、向所有人敞开的舞蹈学校,在世界各地呼喊奔波。艺术沦为有钱人的附庸是邓肯所深深厌恶的。她渴望所有人都能被最美的舞蹈所洗涤和震撼。她太赋有爱,也太赋有理想气质了。她的努力是如此令人感动,又是如此令人绝望。

在任何一片土地上,美永远是珍贵的。邓肯频频受挫。1920年夏天,在巴黎演出后的演讲中,邓肯失望而愤激地说道:“我想在德国开办我的学校,但德国皇帝竟说那是伤风败俗,于是,我建议把我的学校开办在美国,而美国人又说办这样的学校只能有利于种植葡萄园……这样,我又建议把我的学校开办在希腊,而不幸希腊人正忙于和土耳其人交战。今天,我建议把我的学校开办在法国,可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叫做文艺部长的人仅报我以善意的微笑。我总不能靠微笑来养育我的学生,他们必须用水果、牛奶和蜂蜜来喂养……”一年后,就在邓肯再次遭受挫折时,她收到了新生苏维埃政府发来的电报,电文说:“只有苏俄政府能了解您,欢迎速来,将为您建立学校。”不难想象邓肯为此所感到的欣喜与鼓舞。在与苏维埃教育人民委员会主席简单地通了一封信后,她决定赴俄。据说她还告诉法国记者们她想在苏俄呆上十年。

当邓肯四处奔波时,叶赛宁的诗歌雪花般降临到俄罗斯辽阔的土地上。这都是些多么天才而淳朴的诗句呵!他的名字随着这些诗句传遍了整个苏维埃。这个诗歌天才周围簇拥着掌声、女人和无数崇拜的目光。革命正如火如荼,一切都呈现着新生的光泽。而叶赛宁却在诗歌的折磨和乡村渐渐消逝所带来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他认为活着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并说:“只有短暂的生命才能是辉煌灿烂的,活着,则意味着把自己的一切献给革命,献给诗歌。献出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生命即是烧光。”

一开始,叶赛宁确实满怀喜悦和期待地张望革命。打碎旧世界,在人间实现天国,这无论如何都是激动人心的,而渐渐地,叶赛宁发现革命根本没有带来他所向往的一切,相反,还摧毁着他所深爱的一切。于是,他被绝望、痛苦和幻灭感紧紧攫住了。1920年8月,叶赛宁看到了一匹小马驹拼命想追上一列火车。他悲伤而消沉地对朋友说:“这段插曲在别人看来可能无关紧要,但在我看来意义十分重大。铜铁的马征服了活的马,对我来说,这匹小马驹是乡村可爱、生动、正在消逝的形象……我现在很凄伤,因为我看到历史经过了一个杀戮生灵的痛苦时代。你知道,这是为了社会主义,它正在发展,但它根本不是我期望的那样,而是一种蓄意的、规定好的东西……没有光荣,也没有梦想。”拥有某种天才,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重压——超乎常人所能忍受的病态般的极端体验和痛苦。叶赛宁与此同时还要面对与他的天才血乳交融的家园的破碎。同样,他在献给好友马里延果夫的诗中,以悼念的口吻唱道:“我是乡村最后一个诗人,在诗中歌唱简陋的木桥。站在落叶缤纷的白桦间,参加它们诀别的祈祷。”

相遇的日子,那个神秘莫测的日子正在临近。而他们毫无所知,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中挣扎,彼此旋转着。那个日子突如其来,却早已在命运之中。在一个艺术家们的集会上,他们相见了。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们一定被对方所深深震慑了。激情席卷而来,摧毁一切。邓肯的女友玛丽苔斯蒂描绘当时的场面:“门突然打开了,露出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孔,她说好像曾经看见过的,满头是金黄发亮的卷毛,一双动人的蓝眼睛,死死盯着她瞧。她不需要介绍,这是命运。她张开双臂,他马上跪下紧紧抱住她,高喊:‘伊莎多拉,伊莎多拉,我的,我的。’”而叶赛宁的好友马里延果夫的描述跟玛丽不大一样。在他的描述里,邓肯显得更端庄优雅,而叶赛宁显得更内敛些。“她慢慢地向前走来,仪态端庄,她用那双晶亮的蓝色大眼睛环顾房间,瞥见叶赛宁时,她的目光凝视着他。她那小巧的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伊莎多拉斜倚在长沙发上,叶赛宁走过来坐在她的脚边,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卷发说:‘金色的头!’……然后伊莎多拉吻了吻叶赛宁的嘴唇,从她那像枪伤般鲜红的小嘴中,带着愉快亲切的语调,又说出了一个俄语单词:‘天使!’她又吻了他一下,说:‘魔鬼!’”对邓肯和叶赛宁来说,这一刻无疑是永恒的。这是他们爱情的开始,也是他们苦难的开始。也许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幕还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谁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