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死:镜次一(第3/4页)

“是的。”我说,或许回答得太快,但是语气尽可能地温和。

“嗨,”他说,然后咳嗽了几声,“别憋着什么都不说,就是因为我要……你知道。”

“别担心。”

“实话,就跟我说实话。”

“那么帮我一把——”

“天,弗瑞德。管他是谁。”

他又抿了口水。看起来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出于对这种元素的渴望,只为了用舌头和嘴唇感受它。他爱水。曾几何时,他还游泳。

“但是你知道,我父亲也经常出远门,”他说,他的嗓音破碎而微弱,“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爸爸是个农民。我告诉过你,对吗?我记得有一次他必须去某个地方,去取一种特殊的种子种到地里。他是搭货运火车走的,说当晚就回来。但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无法脱身,一直坐到了加利福尼亚,差不多去了一个春天,种植季节来了又去。但是他回来的时候确实带回了最不可思议的种子。”

“让我猜猜。”我说,“他种下它们,然后巨藤一直长上云霄,在云霄的顶端有座城堡,住着个巨人。”

“你怎么知道?”

“一个双头女人为他沏茶,准没错。”

听到这些,父亲捏捏他的眉毛,笑了,片刻间充满了欢乐。

“你记得。”他说。

“当然。”

“记住一个人的故事能让他不朽,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是真的。虽然你从来都不相信那个故事,是吗?”

“这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没有。”然后他又说,“有。我不知道,至少你记得。关键是,我想……关键是我是想多回回家的。真的!但是总有意外发生。自然灾害,地裂开过一次,我想,天裂开过几次。有时我几乎小命不保。”

他苍老、干枯的手慢慢伸过来碰我的膝盖。他的手指是白色的,指甲又破又钝,像陈旧的银子。

“我会说,我其实很想念你,”我说,“如果我知道我错过了些什么。”

“我告诉你问题是什么。”他说,从我的膝盖上举起手,并示意我靠近些。我照做了。我想听听,也许下一句话就是他的遗言了。

“我想做个伟人。”他低声说。

“真的?”我说,就好像这出乎我意料似的。

“真的。”他的话缓慢而孱弱,但是感情和想法却坚定而强硬,“你能相信吗?我觉得这是我的命运。大池子里的一条大鱼:这是我的追求,我毕生的追求。我白手起家,很长一段时间我为别人工作,然后开了自己的公司。我搞到些模子,就在地下室里做蜡烛。那个公司倒闭后,我卖风信子给花店,也失败了。然而最终,我入了进出口贸易的行,然后开始一帆风顺起来。我曾经和一位首相一起共进晚餐,威廉,一位首相!你能想象吗?和一个来自阿什兰的男孩在同一个房间用晚餐。没有哪个大洲我没涉足过,没有。一共有七个大洲,对吗?我快忘了在哪个洲我……没关系,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知道吗?我是说,我甚至不知道伟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呃……先决条件。你呢,威廉?”

“我?什么?”

“知道,”他说,“知道是什么让人变得伟大?”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暗自希望他能忘记问过这样的问题。他的精神总有些游离,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忘记,他牢牢地锁定了这个念头,并且等待着我的答案。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人变得伟大,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但是这样的时刻“我不知道”肯定无法过关,这时候该随机应变。所以我尽可能放松,等待答案的出现。

“我想,”过了一会儿我开口,等着恰当的言辞跑出来,“如果一个人能得到儿子的爱,那么这个人就该算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