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死:镜次一(第2/4页)

“在名古屋,”某个这样的晚上,父亲坐在他的椅子上,母亲坐在她的椅子上,而我坐在他们脚边的地板上,“我看到一个有两个脑袋的女人。我向你们发誓。一个美丽的双头日本女人,她非常优雅、非常美妙地做了茶道表演。真的没法说清哪个脑袋更漂亮。”

“根本不存在双头女人这种东西。”我说。

“真的吗?”他说,用眼睛逼视着我,“这是十来岁就见多识广的小先生说的,非常感谢你。我认错。”

“真的吗?”我说,“两个脑袋?”

“而且千真万确是位女士,”他说,“实际上是个艺伎。她大部分时间都隐居着学习艺伎界复杂的传统,极少在公众场合出现。这样就能解释你的怀疑了。我非常幸运,通过一连串生意上的朋友和政界门路得以进入深闺密室。当然,我必须假装完全不觉得她有什么古怪之处;假如我动一动眉毛,这份羞辱就会被载入史册。我仅仅像其他人一样端起了我的茶,低声说了一句‘ども’,这是日语‘谢谢’的意思。”

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无与伦比的。

在家时,他就失去了在外时的魔力而变得平凡起来。他会喝点儿小酒。他不会生气,但是会消沉而失落,仿佛掉进了一个洞里。在家的头几个夜晚,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它们绝对能在黑暗中放光。但是几天以后,他的眼睛变得疲倦不堪。他开始看起来像是丢了精气神,这让他很难受。

所以他不是死亡的最佳候选人,这使得待在家里甚至更糟糕。开始他试图通过给世界上各个奇怪的地方的人打长途电话来改善情况,但是很快他就病得连这些都做不到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工作的人,没有故事可说的人,我意识到——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你知道现在我想要什么吗?”一天他对我说,对于一个据本奈特医生说我可能很快就再也见不到的人来说,他看上去还不赖,“一杯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说。

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抿了一两口,我为他托着杯底以防打翻。我对着他微笑,他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我的父亲,而像是我父亲的另一个版本——同一个系列,相似但是不同,而且明显多了许多瑕疵。他曾经惨不忍睹——他所经历的所有改变,我都已习惯了。哪怕他已经没有什么头发,他的皮肤上都是斑点和疙瘩,我也习惯了。

“我不知道跟你说过没有,”他说,吸了口气,“每次我从办公室旁的咖啡馆出来,总会有个乞丐拦住我。每天我都给他两毛五。每天都是。我是说,那个乞丐已经习以为常到甚至都懒得问我要——我就塞给他两毛五。然后我病了,几个星期没去上班,我回来的时候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什么,爸爸?”

“‘你欠我三块五。’他说。”

“真逗。”我说。

“是呀,笑一笑十年少。”他说,虽然我们俩都没笑——我们俩嘴都没咧。他只是充满忧伤地看着我。有时候他就是这样,从一种情绪换到另一种,就像有的人不停地换电视频道一样。

“我想这样还挺恰如其分的,”他说,“我住客房。”

“为什么?”我说,虽然我知道答案。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件事,即使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搬出和我母亲同住的卧室。

“我不希望我走后每个晚上她上了床都要对着我躺过的地方颤抖,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似乎觉得他被困在这儿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恰如其分地说,我就是个客人。”他环顾着这间正式得有些古怪的房间。母亲总是觉得客人就该用那些东西,所以她把房间尽可能地布置成旅店里的模样——有把小椅子、床头柜,抽屉柜上方无伤大雅地挂着某位古典大师的油画复制品。“我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你知道。在家里。不如我们都希望的那么多。看看你,你长大了,而我……我完全错过了。”他咽了口唾沫,这对他来说真的挺费劲,“我没有待在你身边,是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