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4/12页)

“悄悄地赎罪?!”沈红霞的脸立刻严峻而阴沉起来。她纳闷这两位年轻的先烈怎么会这样简单幼稚,“假如她真是那个几年前被到处通缉的女罪犯——这点还没有最后证实——那她就理应得到应有的处罚!”

两个经历过磨难与牺牲的女性被沈红霞威严的模样所震慑,她们感到沈红霞比她们时代的人更令她们信服。她在她们中间越来越有威信的主要原因是,她们身上那一丁点动摇和人情味,在她那里已完全不存在。

芳姐子问:“要真是那样,她会被枪毙吗?”对一个被枪毙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字眼比它更让她敏感战栗了。

“也许。”沈红霞冷静地看看这个三十多年前曾被枪毙凌辱过的女性。

“那……那你别那么狠心!”芳姐子干涸了三十多年的眼睛顿时充满泪水。“好歹都是女人啊……”

陈黎明也说:“是啊,她还那么年轻!她在这个草地上吃苦辛劳,等于是自行服苦役了,你应该善良些……”

沈红霞想,牺牲了的女性也同样善动感情,不讲原则,这时刻她俩简直就跟班里那群姑娘毫无区别。“不,”她平静地对她俩说,“我现在向你们说清楚,将来我也会向她说清楚,并不是我要枪毙她,是真理和正义容不了她。”

她俩不再说什么。一则不便对另一个时代的事多发言;二则,沈红霞在她们俩中间的威信已越来越牢固地确立了。

这时,小点儿好不容易把那一大缸治夜盲的草药汁泼完。

草绿的时候,白河水开始作响的时候,参观采访的人一帮一伙地来了。草地被踏出一条路,这条路永远不再生草。他们看见桥那边站着一排似男似女的人。

过了桥他们才确信这些人是姑娘。

远看感觉她们人多势众,个个强壮;走近才发现她们历历可数,人人瘦弱。

外来者带着颇难受的心情,看着姑娘们近乎返祖的艰苦生活。她们衣衫破旧,双颊上两块此生再也无法消退的紫疤。她们整齐地列着队伍,每人斜挎一个红布小包,手里将一本破旧的红宝书按节拍上下举动。来的人们想告诉她们,这个小红布包在社会上早已不流行,这套动作也已落伍。但她们虔诚真挚的眼神使他们谁也不忍开口。等了解了她们的整个生活后,使他们钦佩中带有一点恐惧,这种接近原始的生活方式中或许正诞生着最纯粹的精神,她们备受摧残的形容,使某种既抽象又朦胧的信条得以图解。或许任何伟大的求索都应经过这条艰苦卓绝的路,类似朝圣的漫漫长途。

一批又一批的来者被深深打动了。如此的生活方式、生存形式使他们似懂非懂地受了感化。一个启示隐秘地撼动着他们。

采访者里有许多端相机的。他们的难题是任何角度对她们都不合适,都会歪曲她们,使那些众多的人、整个社会都对她们的形象产生误解,认为这是一群又丑又呆的姑娘。他们频频按着快门,但心里明白每一张都照砸了。这时他们发现一个奇迹。

连日来一直与沈红霞共守马群的小点儿刚一露面,几盏镁光灯一齐对她闪起来。她正走到索桥之间,想勒转马头逃掉是没有可能的。不久,这个身披黑色军雨衣的绝美的牧马姑娘就登在一家很有影响的画报封面上。当小点儿在桥当中进退维谷,所有相机扑上来时,她脱口喊出:“别开枪!”幸亏没人听见,或许只是她心在喊。她懵了很长时间才发现那些黑洞洞的不是枪口是镜头。既是这样,她也预感到自己再无藏身之地。她大瞪的眼、紧抿的嘴,使她缩在黑雨帽里的脸显得俏丽而严峻。记者认为她这神色配上这姿容简直美妙得不可言喻,他们用这形象喂饱了所有照相机。

此后,小点儿再也不肯露面。她甚至也想弄个牛皮口袋把自己装起来,像布布那样,多安全多保险。可谁也没料到布布会胀破牛皮口袋。他默默地茁壮成长,不消他挣扎动弹,凭他本身的体积硬是把挺结实的牛皮口袋撑开了线。他听着线在哔哔剥剥地绽着断着,更是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