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求浪漫传奇的人(第4/10页)

马辛德拉太太只顾睁着眼睛,茫茫然,不知瞪着什么东西,仿佛在嗅着墙上的新油漆,或者盘算着什么时候才把新窗帘挂上去。

“笨蛋!”男士前脚才跨出门坎,她就哧的一声笑起来,“这家伙跟我讲英语呢!假洋鬼子。笨蛋。”

隔天早晨,她绷着脸,闷闷不乐。

“信。我公公写信告诉我们,这两天他就要来我们家住一住,”原来是这件事让她不开心。“老人家一天到晚唠叨,碎碎念,叫人受不了。”

那天下午我们外出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她一脸哀伤,跟一位身穿印度服装的白发老者坐在一块儿,态度颇为恭谨。霎时间,她整个人仿佛缩小了,怯生生的,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向白发老者介绍我们时,她特地强调我们的外国背景和来历,然后她就把眼睛瞄向别处,自顾自发起呆,不再吭声。

白发老者一脸狐疑,上下只管打量我们。一如马辛德拉太太向我们暗示的,这位老先生果然很健谈。他对自己,尤其是他的年龄(约莫六十出头)感到颇为自豪。他跟我们谈起他的一生——他谈的并不是他的经历,而是他在六十年岁月中所养成的习惯。他告诉我们,每天早晨他四点起床,出门散步四到五英里,然后回家阅读《薄伽梵歌》的若干篇章。这个生活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四十年,值得向年轻人推荐。

马辛德拉太太忽然幽幽叹息一声。我看得出来,她早已经受够了公公的唠叨。为了让她喘口气,我只好硬着头皮跟老先生攀谈,央求他告诉我们他的经历。但他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值得向我们报告。他所能提供的只是他居住过和工作过的一连串地点。我向他提出具体而明确的问题,要求他描述他待过的那些地方,譬如山川景色、人文地理等等。但马辛德拉太太似乎不明了我的用心。她并不接受(也许,基于为人媳妇的职责,她不能接受)我的帮忙。她一径坐在那儿,默默受苦。到头来,被我赶走的并不是马辛德拉太太,而是她的公公。他终于走出屋子,独个儿坐在屋前那座小花园里。

“你好调皮啊。”马辛德拉太太瞅了我一眼,笑了笑。她的神情看来很疲累。

“夏天到了,”晚饭后,老头子忽然说,“我在屋外旷野上睡觉已经两个礼拜了。每一年,我总是比别人早几个礼拜,跑到户外睡觉。”

“今晚,您就睡在屋外吗?”我问道。

“当然。”

他就在大门外打地铺。我们看得到他,毫无疑问他也看得见我们。凌晨四点——看看天色,准没错,我们听见他起床,出门散步之前先上厕所,漱口,噼里啪啦,不知搞些什么名堂,然后关上房门。再过一会儿我们听见他回来。起床后,我们看见他正在阅读《薄伽梵歌》。

“每天早晨散步回来,我总会读几页《薄伽梵歌》。”老先生告诉我们。

读完圣诗,他就在屋子里闲晃。他找不到事情做。想不理他,还真办不到。他总会找机会跟你攀谈,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我开始怀疑这老头在监视我们。

下午,出外回来,我们撞见我们真的不想看到的一幕:又一个应征者上门来,打算租下这栋屋子楼下的房间。那位准房客看起来怯生生的,忸怩不安。跟他面谈的是马辛德太太的公公。老头子态度还算和善,但口气却咄咄逼人。我看得出来,他责备的对象是他的媳妇。可怜的马辛德拉太太,她羞得无地自容,只好把脸孔埋藏在她那身莎丽装里。

此后,她再也没有多余工夫照顾我们了。公公前脚才跨进她家门槛,她整个人就萎缩成一团,变成一个典型的印度小媳妇,可怜兮兮。如今,我们难得有机会听她提起她对进口物的热爱。我们变成了她的包袱。每次静静坐在一旁,聆听我们跟她公公的谈话,她偶尔会看我们一眼,脸上绽露出疲倦的笑容。我们知道,她也很无奈,毕竟她是人家的媳妇。跟她相处一段时日,我们只有在头一天,看到她那神采飞扬,浑身充满活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