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求浪漫传奇的人(第5/10页)

那个周末,我们计划到乡下走一趟。我们几乎是抱着愧疚的心情告诉马辛德拉太太,我们必须抛下她,让她在屋里跟她公公单独相处几天。不料,听到这个消息,她眼睛登时一亮,仿佛听到天大的喜讯似的,整个人又活跃了起来。她说,放心去吧,好好玩一玩,把行李留在房间里,她会帮我们看着。她喜滋滋地帮我们打点行装,还特地做了一桌好菜,让我们饱餐一顿,然后才送我们出门。她站在屋前那一座石头砌成的花哨的篱门下,挥着手,目送她家那位比哈尔司机(记得马辛德拉太太管他叫“笨蛋”)载着我们离去。身材丰腴,脸容哀伤,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的马辛德拉太太!

到乡下度周末!我们心中浮现起沁凉幽静的乡野风光:一丛丛浓荫密布的树木、一畦畦苍翠的农田、一条条流水潺潺的小溪。离开德里,我们心里唯一想望的东西就是水,但一路上却没看见一条溪流,没遇到一处浓荫。这儿的道路只是一条窄窄的碎石路,两旁的路面铺着泥巴,尘土飞扬。路边的树木和田地都沾满了沙尘。途中,我们驱车穿越一片褐色的旷野,极目荒凉,好几英里不见人烟。旅途尽头出现一座小镇。不巧,我们抵达时,镇中正发生一桩凶杀案。杀人的穆斯林逃掉了。被杀的印度教徒的尸体,得赶在天亮前秘密火化。然后,警方得严密监控两边人马,防止发生骚动。整个周末,我们的主人忙着处理这个案子,没工夫招待我们。我们只好待在警局,享受那高高悬吊在天花板上的电扇吹出的凉风。墙上挂着一个框子,里面镶着一张纸,纸上罗列着几十条用打字机打出的简化法令规章。对面墙上装设着一个壁炉。它让我们联想起冬天,但这会儿冬天离我们可远得很哪!我这一辈子,不论到哪里,时机总是不对,感觉上就像在标志不清楚或不实在的火车站盲目摸索,一路上遇到的总是月台上那架已经故障多年的餐点贩卖机、产品早已停止销售的广告、过时的火车时刻表。这个警局里,壁炉架上方挂着一张照片:在一片荒芜风蚀的土地上,一棵树孤零零矗立在一条干涸的小溪旁。这张照片流露出来的那种憔悴和坚忍是印度这个国家特有的。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天空渐渐阴暗下来。我们搭火车回到德里。一路上,我们等待暴风雨来临。后来我们才发觉,天上那一团团看起来像雨云的东西,其实是沙尘。火车上的茶房欺骗我们(几个月后,在这列火车上,这个小伙子又会再欺骗我们一次)。一位乘客谈起政府官员的贪渎,其他乘客纷纷发言,大骂政府腐败。起风了,沙尘四处飞扬——工程师告诉我们,水不能渗入的地方,印度的沙尘都钻得进去。我们渴望回到城中,渴望洗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冷气开放的房间里。

回到马辛德拉家,只见楼下一片漆黑。大门上了锁。我们没钥匙,只好拼命按门铃。过了好几分钟,一个仆人蹑手蹑脚打开大门,悄声叫我们进去,把我们当成他自己的朋友似的。我们的房间可一点都没变,和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床铺凌乱不堪,行李原封不动,信件、各种传单和好几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依旧散置在床头茶几上。整个房间乱成一团,静悄悄的,四处布满灰尘。我们仿佛听见楼上的房间(就是马辛德拉太太摆放印度式黄铜制温热器的房间)有人压低嗓门吵架。

仆人告诉我们,老爷从森林回来了,正在跟夫人拌嘴呢。“老爷对夫人说:‘你让临时房客住进我们家?你拿他们的钱?’”

我们明白了。原来,我们是马辛德拉太太的第一批(肯定也是最后一批)临时房客。她平日待在家里,闲极无聊,想找几个房客来陪她解解闷——前些天上门来谈租约的几位男士,大概也跟我们一样,变成了马辛德拉太太解闷的工具。也许,妇女联盟秘书梅塔太太也把她家楼下房间租出去。也许,梅塔太太家住过一连串显赫的外国临时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