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为伴(第2/5页)

年轻女子的兄弟们在室外厕所和稻草堆里到处找,但始终没找到任何残骸,于是明理的女孩擦干眼泪,另找了一个不会不好意思朝室内尿壶撒尿,夜里都待在家的丈夫,为他生了两个瘦巴巴的小孩,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某个滴水成冰的寒夜。那一夜是冬至,是一年时节转换的枢纽铰链,事物运转咬合得不如平常精确;在那最长的一夜,她的第一任丈夫回家来了。

她正在替孩子们的父亲煮汤,有人砰砰敲门,她一拉开门闩便认出他,尽管她为他服丧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此刻他衣衫褴褛,不曾梳理、爬满头虱的乱发长长披在背后。

“我回来了,太太。”他说。“赶快把我的包心菜汤端上来。”

然后第二任丈夫拿着柴火回来,第一任看见她跟别的男人睡过了,更糟的是,那双红眼还瞥见她那两个爬进厨房来看这阵吵闹是怎么回事的小孩。他咆哮道:“真希望我变回狼,好给这荡妇一番教训!”就这样,他当场变成狼,咬断他们大儿子的左脚,然后被他们用劈柴的斧头砍死。但当狼流血倒地奄奄一息时,毛皮又消失了,他恢复成多年前的模样,就像逃离新婚之床那时一样,于是她哭了,还因此被第二任丈夫打。

人家说,恶魔有种药膏,一抹上身就会变成狼。又说,狼人是公狼的孩子,出生时脚先头后,躯干是人,但腿和生殖器官是狼,还有一颗狼心。

狼人的自然期限是七年,但若烧掉狼人的衣服,他这辈子便永远困于狼性,因此这一带的乡野传说认为朝狼人丢个帽子或围裙会有点保护功效,仿佛人果然要靠衣装。但只要看到那双闪着磷光的眼睛,不管他是什么形体你都认得出来,唯一不受变形影响的就是眼睛。

变狼之前,狼人会剥去全身衣物。若你在松林里无意瞥见一个赤裸男人,就死命快逃吧,仿佛背后有鬼追你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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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与人为友的知更鸟栖在垦园用的铲子把手上鸣唱。这是一年里狼最难熬的时节,但有个性子很强的孩子坚持要穿过树林。她相当确定野兽伤不了她,不过在大家警告之下还是带了把切肉刀放进提篮,篮里有她母亲装满的奶酪,一瓶用悬钩子蒸馏制成的辛涩烈酒,一叠在炉台上烤熟的燕麦饼,还有一两罐果酱。女孩要把这些美味礼物送去给独居孤僻的外婆,她已经好老好老,光是岁数的重量就快把她压死了。要到外婆住的地方,得在这片冬季森林里走上两小时;小女孩把厚厚披肩围裹在身上,盖住头,穿上结实的木靴,这就准备出发。今天是圣诞夜,不怀好意的冬至之门仍在铰链上摇摆不定,但她一直受到众多关爱,根本不觉得害怕。

在这蛮荒国度,孩子的童稚之心保持不了多久,他们没有玩具可玩,只能卖力工作,并因此变得明智。但这个小女孩长得漂亮,又是家中老幺,跟前面兄姊的年龄差距颇大,于是母亲和外婆一直都很宠她。她这件披肩就是外婆织的,今天看来红得有如雪地上的血迹,虽鲜艳但也有些不祥。她的乳房刚开始发育,浅金头发细柔如棉屑,颜色淡得几乎不会在她苍白前额上留下影子,脸颊白里透红,女人的血也刚开始流,如今她体内那时钟将每个月敲响一次。

不管是静是动,她全身都笼罩在无形的童贞五芒星中。她是没敲破的蛋,是封缄的容器,体内有一处神奇空间,其入口用一片薄膜紧紧塞住。她是个封闭的系统,她不知道颤抖为何物,她带着刀,什么也不怕。

如果父亲在家,可能会阻止她出门,但他此时在森林里捡柴,而母亲拗不过她。

森林笼盖住她,像一双爪子。

森林里总有东西可看,就连隆冬也不例外——鸟们缩挤成一团团小丘,屈服于这滞钝昏睡的季节,蹲在吱嘎响的树枝上,愁眉苦脸无心鸣唱;斑斑点点的树干上,长着冬季蕈类色彩鲜艳的伞褶;兔和鹿有如楔形文字的足迹,鸟儿一排箭头般的爪痕,瘦如一条培根的野兔窜过小径,小径上一丛丛去年的红棕地衣被稀薄阳光照得光影斑驳。当她听见令人胆寒的狼嗥,一手立刻熟练地握住刀柄,但却四处不见狼的踪影,也没有赤裸男人。不过接着她便听见灌木丛中传来声响,跳出一个衣着整齐的男人,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人,穿戴着猎人的绿外套和阔边呢帽,拎一大串禽鸟尸体。小树枝稍有窸窣,她手立刻握住刀,但他一看见她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朝她打趣但也殷勤地鞠了一小躬。她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子,村里全是些粗陋的呆头鹅。于是两人并肩同行,穿过午后愈来愈暗沉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