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第3/9页)

五点三十分,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现在是夏天,外面依旧阳光明媚。有的同事会跟每个人道别、道晚安,还不时停下看看各自晚上有什么安排。她更喜欢匆匆离开。她戴上太阳镜,检查了四次包包,看看手机、手机充电器和钥匙都带好没有。有一次忘了带钥匙,她只好又大老远地跑回来,那真是太糟糕了。现在她把所有东西一股脑丢进包包,检查钥匙,再打开钱包,然后皱起了眉头——只有三十七元钱,够打车回家,但是不够再打车来上班了。她要走路回去。生硬地冲戴丽[1](不错,她就是叫戴丽)挥挥手,冲汉娜点点头,安东尼娅在办公室那头冲她说了声“再见!”她就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的接待室了。她在一个白色的小平板电脑上扫描了一下ID卡,走进另一道大门,来到大厅。大厅通往出版社同一个楼层的其他办公室(负责关于战争和海难的非虚构类严肃题材)和化妆间。化妆间,多白痴的名字。毕业的那年夏天,她和沙拉第一次在外面租房子,住在东村一间可怕的公寓里,她一度想把卫生间说成“茅房”,沙拉对此毫不介意。

化妆间照明不太好,没有窗户。罗伦洗了把脸,那种水龙头简直叫人发疯:你按一下出十二秒钟水,然后自动关闭,你得不停地按啊按。她刷了牙,检查了自己的腋窝,还好。从地铁口走路到办公室没怎么出汗。她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头发还有点儿湿,不过没关系。她的发质一向很好:十分浓密,精致的发卷自然地垂下来,一点儿都不死板,学会里有个女孩曾经非常羡慕她的头发,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自己的头发感到骄傲。她没戴首饰,连手表都不戴。她穿上不知道打哪儿淘来的嬉皮风裙子,或许是墨西哥。裙子就藏在搭在椅子后背上的束带羊毛衫底下,比她平时上班穿的衣服都漂亮。她换上高跟鞋,一身“我要去参加派对”的装扮。她涂了点儿口红,又刷了刷眼睫毛,就匆匆走了出去。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在卫生间里化妆,以为她像个窝囊废似的,为了赴约精心打扮自己。

罗伦在五十七号街东头坐上巴士,然后打算换乘另一辆沿着第二大道往前走,可是等了八分钟之后,她失去了耐心,干脆步行。就算出了汗,她也不会有汗味。应该没关系。她穿过一脸茫然的游客群,往前走,路上碰到跑步的、遛狗的,还有一个小老太太。几个同事和朋友在路边小咖啡馆里喝着冷饮。典型的曼哈顿户外餐饮形式,罗伦一直都无法理解,感觉闻上去全是汽油味和尿骚味。

胡克和露露的房子爬满了常春藤,窗口花坛生机盎然,那是露露的杰作。客厅的窗子敞开着,罗伦听到派对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宾客彬彬有礼的聊天声,不时夹杂着的儒雅谈笑声,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脚步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有失礼貌的宾客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不一而足。尽管外面光线还很好,但是她脑海里浮现出房子里面灯火通明的景象,像在演戏。灯光洒在门廊和走道上。窗户里透出一丝异样的风情。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像博物馆的透景画,百货商店的半身照片。房子里总是灯火通明,像在举行派对,胡克、露露和沙拉的生活一直都像派对。

在这种派对上,你不用按门铃,而且,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按过他们家的门铃了。她来来往往习惯了,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按过吧。她走进大门,客厅里人很多,一个身穿黑色POLO衫和黑色短裤的漂亮女孩走进来,只见她腰间围着樱桃色的围裙,手里托盘上的东西老远看过去就觉得可口。参加派对的男人各个西装革履。这种派对上,人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西装革履,哪怕在床上呢。当然也有女人。远处某个地方传来露露的声音,你总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哈哈大笑声,说话的时候夹杂着各种语言:她的母语西班牙语、永远不会完全美国化的英语,为了强调效果,适当的时候再加点儿法语。罗伦能想象她的样子,她侧身站着,头微微后仰,有点儿像萨金特引起公愤的肖像画——后来他不得不进行修饰,加了一条裙带。露露总是那样站着,她觉得要把自己“好看的侧面”展现出来。罗伦穿得不够隆重,只穿了一条棉布裙。不过,她的年轻足以弥补这点不足。她不是那种穿着无领西装的强势的几何老师,也不是穿着铅笔裙的博士。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到处都看不到胡克的身影,她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