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沙拉说话声音太大,真叫人头疼。

罗伦通常都会悄悄提醒沙拉放低声音,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多年来一直如此。“我的意思是,我都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沙拉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挥着手里的酒杯,像女王挥着权杖。琼浆瑶液在壁薄如纸的玻璃杯里荡到了杯口,但是没有洒出来。

“我们上次见面是……”罗伦记不清了。是两个星期前、三个星期前、二十天前,还是一个月前?一个月时间似乎没多长。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她们很忙。她们都是成人。现实就是这样。她耸了耸肩膀。

“总之挺久了。”沙拉放下玻璃杯,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来,仿佛要和她密谋什么,“你好吗?”沙拉伸出一只手,仿佛要去抓罗伦的手。

罗伦把手缩回去,这纯属条件反射。她抿了一口自己的伏特加苏打水。冰块叮当作响:在她听来,没有比这声音更悦耳的了,就像英国人的口音或高跟鞋敲在瓷砖上的嗒嗒声,那么优雅从容。“我很好。”

这算什么问题?或者说,这也能算个问题?她还是老样子,她们两个都是老样子。

“你好吗?”这个问题根本没办法回答,只好反问对方。问题的关键是,这成了教理问答,而不是聊天。

沙拉清了清嗓子,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不过,她脸上几乎总是洋溢着笑容。她没什么理由不高兴的。她魅力四射,她的生活精彩万分。

“很好。”她说。

不起眼的小酒馆里灯光昏暗,只有几盆可怜巴巴的盆栽,连菜单都是写在黑板上的。她们没事才不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沙拉有个消息要告诉罗伦,她认为这种事必须面对面地告诉对方。她真是应该去探讨那种以谈话改变别人一生的领域,而且这种谈话通常是要收费的,比如:肿瘤学、诺贝尔奖委员会。事实上,她没有什么领域要探讨,她的消息很难改变别人的一生,只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她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虽然每次都是沙拉想安排见面,可她每次又很忙很忙,这真是令人恼火,或者讨厌,或者随便用什么词形容吧。她每周要去店里两次,有时候更频繁,这个计划随时会变化。此外,她每个星期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地陪父母一起吃饭: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在舒适的豪宅里,烤鸡放在她妈妈四十年前从索萨利托带回来的陶瓷盘里。每次都有烤鸡;有浸泡了几个小时的土豆,和迷迭香一起烤得又酥又脆;还有从老果酱瓶里倒出来的霞多丽。偶尔会邀请一个客人,有时候是沙拉爸爸的下属,有时候是沙拉的朋友。罗伦就多次受邀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如今恐怕丹也是他们的座上宾了吧,那个温文尔雅、精明能干的丹。那些橙色和黄色的盘子浮现在罗伦的脑海里。其他日子的晚上,沙拉不是跟哪个朋友看电影,就是去剧院,或是和谁在闹市区的书店里看书,或是听讲座,那座剧院有一场舞蹈表演,沙拉妈妈几十年来都在那里观看演出,再要么就是跟那个可靠的丹在一块儿,罗伦几乎受不了丹那张脸,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在恋爱。然而,打电话的人是沙拉,发短信发邮件的是沙拉:嘿,你在哪儿?怎么都没看到你?下周三见个面好吗?罗伦总是拖了又拖,她喜欢临时起意的惊喜。快乐不能去规划,它会自然而然地到来。

“很有意思。”罗伦毫无来由地说了一句。

“我要结婚了。”沙拉说。

她举起手来,可是手上没有戒指。罗伦当然会看见。作为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她见过各式各样的戒指,不管是不是她愿意看见的,都看见过。

沙拉又挥了挥手。“戒指拿去调大小了。是他奶奶的祖传戒指。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吗这样举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