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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如苇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架晶体管收音机,越过好几个电台之后,施特劳斯突然柔美地跳跃在夜色里。纪远抛下了他的口琴,拉着嘉龄站了起来,用手绕着她的腰,他们围着火舞动。维也纳的森林!卡保山的夜色!三个山地人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地望着那旋转的一对人影。嘉文忍耐不住了,音乐是容易使人血脉加速的东西,而欢乐是具有感染性的。拉着可欣的手,他们也加入了华尔兹的行列。胡如苇把收音机放在石头上,不甘寂寞地对湘怡鞠了一躬。火舌跳动,音乐喧嚣,几里路之内的野兽该都被吓跑了,三个山地人面面相觑,但夜是活的,夜是动的……他们何尝想猎什么野兽?他们已经猎着了“卡保山之夜”!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地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糅合,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详地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根大根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潮湿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地又扬起头来,欣欣然地燃烧着。

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地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地说:

“我想去睡了。”

“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仿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性。

“等打猎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

纪远坐在火边,沉思地凝望着火,一面用一根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地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地问:

“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地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纪远看着她,问:

“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奇异地瞪视着他,说:

“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地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

“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