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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由黯淡再转为明亮,第一颗星星穿出了云层,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月亮在云背后游移,是半轮明月,再过几天,月亮该圆了,再过几天,又该缺了。可欣斜倚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坐着,仰视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边,有股懒洋洋的文静。她把视线从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触到他默默凝视的目光,不禁嫣然一笑,轻轻地问:

“看什么?”

“你。”

“想什么?”

“你。”

她心头掠过一阵暖烘烘的热流,多美的夜!多奇妙的夜!属于谁呢?她环视着火边这年轻的一群,也包括那三个山地人。这时,那几个山地人都坐在离火很近的地方,靠在一堆儿打盹。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这三个山胞都很年轻,脸上没有野性的代表——刺青。显然他们也被文明所陶冶了。在这火光之下,以黑夜的山林为背景,她觉得他们都很漂亮。或者他们混杂了一些荷兰人的血统,眼眶微凹而额角和颧骨都比内地人高些,但他们确实是很漂亮的!调过眼光,她看到了纪远。锁锁眉,再睁大眼睛,她望着那个满不在乎的男孩子——不,他不该是个“男孩子”,而是个标准的“男人”——她有些惶惑,这张脸,和那伸向着火的长长的腿,都比那些山地人更像个山地人!说不定他也是个山地人呢!她摇摇头,又微笑了。

“笑什么?”这次是嘉文问她。

“没什么,”她掩饰地看看天,“只是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真的?”他问,握住了她的手,“不再为摔那一跤的事别扭了?”“噢!”她失笑了,“怎么会呢?又不是小孩子!”

“你别不高兴纪远,”嘉文本能地为纪远讲话,“他就是那么样一个人,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和心理的,总是我行我素。但他是个心地最好,也最热情的人。”

“别说了!”可欣突然地脸红了,“我一点不高兴他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好了!”嘉文说,“我喜欢纪远!”

“说不定他会成为你妹夫呢!”可欣微笑地说,望着纪远那边。这时,嘉龄正端着杯咖啡,走到纪远旁边坐下,不知凑在纪远耳边讲了句什么,纪远就停止吹口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好像相处得很好。”可欣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嘉龄别认真,”嘉文咬了咬嘴唇,“纪远很少有专一的感情,他的女朋友可以成打地计算。”

“大概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物!”

“他不是‘自命’风流,而是真正风流,”嘉文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用‘风流’两个字对纪远是不公平的,他并不是风流,他就是——就是——”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他烦躁地下了结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物!”

可欣笑得很有趣,欣赏地望着嘉文,她真喜欢他那股善良劲儿。故意地,她重复着他的话:

“就是那样一个人物!”

“真的嘛!”嘉文辩护什么似的嚷着。

“当然,当然!”可欣拍拍他的手,带着种安抚的味道,“我不是不相信,是欣赏你这句话。”

纪远的口琴换了调子,一阕《罗莽湖边》吹得每个人心头都充塞了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的口琴技术显然经过一番训练,拍子打得清晰而准确。嘉龄跟着琴声在低唱:“出城郊,风光好,望远坡,真美丽,香尘日照里,罗莽湖上,忆当初,双情侣,终朝携手共游嬉,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可欣不由自主地也哼了起来,胡如苇加入了,嘉文也跟着哼。歌声,琴声,火焰在跳动,木柴被烧裂的噼啪声,还有近处的风声,远处的松涛,和那溪流的潺湲低诉……夜是觉醒的,张着静静的眼睛,凝视着这欢笑的一群。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今夕何夕?月明星稀?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还是美丽美丽的卡保山中?湘怡把她的下巴放在弓起的膝上,注视着那熊熊然向上奔蹿的火苗,一点火星跳了起来,落在沾着露珠的草地上,熄灭了。哦,愿那点火星永不熄灭,愿心头的火星永不熄灭……她转头对嘉龄那边看去,嘉龄的手肆无忌惮地搭在纪远的肩头,身子摇晃着唱得正有劲。调过目光,可欣和嘉文并倚在一块儿,手握着手……她眯起眼睛,睫毛盖住了双瞳,侧耳倾听,夜是觉醒着的,到处都有着属于山林的声响。夜不寂寞,人不寂寞,而她呢?张开眼睑,火燃烧得多么热烈生动!今夕何夕?或者这“夜”并不属于她,但她却仍然衷心渴望“它”永不消逝!永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