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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会觉得这一切安排似乎都让我处在了一种被动的地位上,这是因为此类会面有一条铁律:在一线工作的间谍就是上帝,只有间谍本人才能决定什么样的程序对他来说最安全、最符合他平常的生活方式。奥斯卡的建议和我的想法大相径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见面之前非得在电话里交谈一番。但也许奥斯卡自己是明白的。也许他是害怕掉进圈套。也许他是想在冒险之前听听我的声音,掂量掂量我是不是靠得住。

也可能是因为有些附带情况我当时还不知道:他要带个朋友一起来;他想马上撤离;他改变主意了。因为谍报技术里还有第二条法则,跟第一条一样毫无余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把不合常理的情况视为家常便饭。一个优秀的情报官员应该预计到,他刚开始打电话的时候,格但斯克的电话系统可能会全部崩溃。他应该预计到,那个电车车站有可能恰好处在道路施工段的正中间,那天早晨奥斯卡有可能会开着车撞上电线杆,也有可能发烧到四十度;奥斯卡的老婆有可能说服了他先索要价值一百万美元的黄金,然后再继续和我们联系;也有可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偏偏要早产。所有的诀窍——我反反复复地跟学生们念叨这个道理,弄得他们都讨厌起我来——都在于依靠索德定律122,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别信。

我白白花了一个钟头往三家咖啡馆打电话,只好在九点十分的时候来到约定的电车车站,等着奥斯卡的那辆特拉贝特轿车小心翼翼地从街上朝我驶来,当时我心里就一直想着这条定律。虽然这会儿雪已经停了,街上电车轨道一侧的路面上也只有两道轮胎压出的黑乎乎的印痕,但偶尔驶过的几辆车都像从前线返回的幸存者一样胆战心惊。

有两个但泽:一个是以前的但泽,汉萨同盟123的宏伟港口;另一个是现在所说的格但斯克,也就是波兰的工业贫民区。我在那儿等待的时候,左右两旁一栋栋灯光昏暗的公寓房阴沉沉的,仿佛在令人窒息的橘黄色天空下佝偻着腰。我朝街道两边望去,竟然看不到丝毫人类爱情或者快乐的痕迹。没有咖啡馆,没有电影院,甚至没有一盏好看的街灯。就连缩在马路对面一个门洞里的两个酒鬼好像都不敢说话。在这室外监狱般乏味的场景之中,要是有人大笑一声,因为朋友情谊或是开心的缘故喊上一嗓子,仿佛都会是一种犯罪。一辆轿车从我旁边开过,但那车不是蓝色的,也不是特拉贝特。车侧面的窗户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车子都已经开过去了,我还没看清楚里面坐了几个人。车子停住了。没停在街边,没停在人行道上,也没停在拐弯处或是应急停车道上,因为这几个地方全被一堆堆的积雪堵住了。汽车直接停在了路上那两行黑乎乎的轮胎印痕上,熄了火,然后灯也关了。

是一对情侣,我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是一对无视危险的情侣,因为这条路是双向通行的。又一辆车出现了,和第一辆车来时的方向一样。它也停了下来,不过停的位置还没到我所在的电车车站。又来了一对情侣吗?还是说这个司机只不过是比较明智,要跟前面停着不动的那辆车保持一定的刹车距离?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这下子我的两旁就各有一辆车了。我站在那儿继续等,看到那两个一声不吭的酒鬼站起身离开了门洞,看起来清醒得很。然后我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就像有人穿着卧室的拖鞋踩在雪地里,但距离很近。我知道此刻我不能做出一丁点儿突然的动作,任何动作都是不明智的。我不可能拔腿就跑,也不可能靠先下手为强来脱身,因为我脑海中开始担心一个问题: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要么就彻底完蛋。如果真的是彻底完蛋,我也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