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4/11页)

四月二日那天,天气晴好。大巴上人头涌动。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地响起。然后是她对同伴说,张国荣死了。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向一处聚焦过来。这时候,WHO(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发动了SARS全球警报。所以这些眼睛的下方,都有一副口罩。掩藏着讶异的神情。女人的伙伴愣了一下,她的口罩上印着一张微笑的丰润的唇。这便是无所不在的商业创意,让SARS的阴影薄弱了一些。然而,这时候却变得不合时宜。她声音虚弱地说,开什么玩笑,愚人节是昨天。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同时有些谴责地看着制造谣言的女人。女人将报纸递给了同伴,说,是,真的。我在这同伴身后看得很清楚,报纸标题浓重: “歌星张国荣于香港文华东方酒店跳楼自杀身亡”。很快,电台印证了这个消息。有人间歇开始抽泣。

“哥哥”对于很多人来说,大约是时代的专属名词。他的歌,电影,演唱会,他的隐退,他的情事都潜移默化于许多人的生长。当他终于老去,便以最彻底的方式演绎了浮生若梦。只是,在这身影坍塌之后,所有人等不到了风再起时。

张国荣的故去,与年底另一个巨星的陨落遥相呼应。她是梅艳芳。许多人都记得他们共同写下香港电影的一则传奇《胭脂扣》。曾经风华绝代的十二少,耄耋老境下,与天人两隔的如花重逢。是悲哀却非悲情。几乎在这惨淡的年里成为谶语。

乙酉·驿旅

这一年年头。在朋友的怂恿下测过一个卦,然后算出的结果,我是“鲲”命。“鲲化为鹏”是要远走的。命里主水,又驿马星动,所以,年内会要去有水的地方。

回想起在温哥华的那一段。七月的阳光并不炽烈。因为J哥夫妇的缘故,没有很多旅人的感觉。大约因为他们人太好,对我有如兄嫂。而又都是顾家的中国人,所以与他们相处的时光,竟无时没有家庭的感觉。叮咛是足够的,于生活的细节,又是贴心到了令我对一向的疏忽感到惭愧的程度。

他们都是北京人,来加拿大前,J哥是一个官办报纸的摄影记者。未到四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半白。但眼睛里却有很多的童真。他给我看他以往拍的照片。拍摄的对象,多是名动一时的,却又都是心地单纯的人。所以,在他的镜头里,可以看到的是杨宪益的羞涩,钱钟书的爽朗、James A Mirrlees [1] 如同孩童一样的笑容。在异国定居后,他是个自由职业的摄影师。这是工作,也是兴趣。拍得更多是平凡人。家庭的细节、婚礼的瞬间、社团巡回游行的旗帜。更多是孩子。各种各样的脸,精灵的、欢乐的、哀伤的,都是真实的。也有一张黑白的照片,放在他的个人网站的显著的位置。是个神情宁静的青年女子,有着饱满的额头和丰盛的卷发。那是他的太太,辉姐。

辉姐是伦敦大学政经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毕业以后与夫君移居加拿大,做了全职太太。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刚读完了一个西点制作培训课程。所以在以后的每个清晨里,我可以不重样地饱口福。辉姐虽是商科出身,却是艺术家的性情,做事要完美的那种。会在大早的时候,开车去很远的市场,购买材料。只为了曲奇饼上的蓝莓保持新鲜水透。下午的时候,家里便洋溢着全麦面包的香气。辉姐神态安静地搅拌干酪,一边和我谈她对小说的见解。都是日常的,并非是文学的观念,内里却有很地道的真知灼见,让人叹然。

这两夫妇千禧年移居海外,也经过艰苦的岁月。如今买下了Watling Street(华特灵大道)这处临街的房子,窗外种满了冬青与绣球花,将它布置成想要的样子。周末的时候,请了印度裔的工人上门,在后院搭建凉台。有个工人很年轻,在加拿大是木工的世家出身。小伙子萨米其实在UBC(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学建筑,却对祖业也很有兴趣,所以放假出来打暑期工。虽是暑期工,做事却是专业的态度。穿着背心和耐磨的工装裤,戴着耳机。是心不在焉的打扮。动作却是实在的一板一眼。J哥与我也在旁边帮手,两天下来,已经完工。辉姐烤了猫舌饼,同请了萨米喝下午茶。午后的阳光照在草坪新生的嫩芽上,彼此都觉得是难得的好时光。萨米说他的家人、女友,说他们的老家庞遮普省。这城市的印度人大多来自这个省份。温哥华的支柱产业是旅游饮食业和木材加工。前者是华人的擅长,后者则是印度人展身手的行业。在东区与华人两分天下,简直蔚为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