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3/11页)

那以后,写下去,却多是关于自己家乡的城市,南京。

癸未·人事

二〇〇三年,是世界的多事之秋。美国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着陆前于得克萨斯州上空解体。机组人员共七人全部罹难。伊拉克危机造就有史以来最大的反战示威活动。第一例SARS(非典型肺炎)病例在越南河内出现,并在全球迅速蔓延。第三次海湾战争爆发。塞尔维亚共和国总理佐兰·金吉奇(Zoran Djindjic)遭到暗杀。美国华盛顿州爆发疯牛症,澳大利亚、中国、巴西和日本等国宣布禁止进口美国牛肉。伊朗发生强烈大地震,三万人死亡,十万多人无家可归,二十多个国家向伊朗派出救援队与物资援助。

那一年的春天,我拿到了硕士学位。

一月的时候,第一次应聘了一份工作。是一份consultant (顾问) 的职位,具体负责在港跨国企业管理层的语言培训。

走进中银大厦,将领带紧了紧,信心也充分了些。面试的气氛友好而矜持。印象深刻的是主考的中年韩国男人,说着流利的英文和温婉的普通话。倾听与点头。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只有秘书在笔记本电脑记录时飞快的打字声。也是温存的,如同蚕食桑的声响。

这次应聘最后以落败告终。电话打来,依然是完美得体的抱歉,说希望将来与你有合作的机会。在意料之中,一个学位,或许并不比两年的工作经验更加有分量。这是香港的职场,用人唯用。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给你去历练与磨合。

二月的时候,在深圳的一间港资出版公司就职。

对我而言,这是新的城市。以前只是经过。它代表的只是罗湖口岸,是南京与香港间的某个过渡。

或许,深圳对于香港人而言,远不及此。它终于成为香港人的消费圣地。朋友对我说,这个角色,曾经由泰国来扮演。金融风暴后,泰国一蹶不振。港人改弦易辙,开始亲近祖国最临近的城市。这里在一九七九年的时候,还是荒凉的地方。因为一位老人,踌躇满志地画了一个圈,由此改变了它的命运。

我想我是喜欢它的。大约因为它的新与阔大。这些年在香港,看了太多逼仄而狭长的天空。这城市的阔大是与南京像的,然而,却没有南京的古旧与曲折。历史于南京像是一道符咒。成败一萧何。走在中山大道上,体会了民国子午线的悠长与幽深。法桐叶子将阳光筛在你身上,却也有一丝凉意。这凉意也是许多年积淀来的。深圳不同,轻装上阵。每次上班的时候,车经过笔直的深南大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头上的天,却还是辽阔的。没有高大的树,有一种稚嫩,却也是初生牛犊式的。内里却是胆略,无顾忌。所谓“深圳速度”,或许也有代价,便是略微的鲁莽,不太计较错对。

这城市始终是年轻。地王,深交所,华强北商圈,都是年轻的身影。我从没感觉到自己的年轻在一个城市会如此的恰如其分。

我开始了我半年的职业生涯。在最商业的地方做最文化的事情。做故宫藏品系列丛书,与字画、印鉴与碑拓、明清家私打交道。工作的过程,倒是心里很沉静。同事们,则都是艺术的人。因为做的是出版行,没有很多浮华气。出版总监是昔日一个著名文学杂志的编辑。说起她当年对阿城的欣赏,真诚仍溢于言表。说到阿城文字的好,至今还记得她援引的《峡谷》中的例子,说那马是“直”着腿走来。当时编辑部的人,都说这“直”用得颇为蹊跷,不是正常马的所为。唯独她力排众议,留下了这点文成金的一字。我短暂的出版生涯,因为这总监的提护,增长了许多的见识。现在想来,是心存感念的。郝明义的理念与吕敬人的设计,也都是那个时候深入其心。多年后,当我自己出版书籍的时候,与编辑间沟通的无阻,也正是靠了那个时候的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