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故事(第2/10页)

我终于问安,你刚才怎么认出我来的。安就有些惊异地说,你不知道军训时你在女生中间就已经很有知名度了,现在说话动辄就脸红的男孩子可不多。不过我算是开了眼,今天看到你还有这么丑陋的一面。

总之,那天我在安跟前算是把脸丢尽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受到了安不少的奴役。大体讲,就是为开学以来接踵而至的军训汇展、校园文化节和秋季运动会等等的宣传工作鞠躬尽瘁。安是宣传部副部长,她对手下很凶。说是手下,其实能被她使唤的也就四个人。除我以外,还有两个法学院的仁兄,在我的脑海里已是面目模糊了。再就是一个俄语系的叫黄莺的女孩,写得一手好魏碑,还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可是,由于她在安跟前长期像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大眼睛就总是有些黯然。

安的专制没有使我垮下来。但令我恼火的是,她在艺术上和我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安总是认为我画出来的东西太过抽象,没有主题。我对这一点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终于大致摸清了她的思路。安的意思是,如果是画军训的宣传橱窗,就应该画一顶红星闪闪的军帽和一些枪支。如果是近视预防周就应该画一个学生戴着靶子一样一圈圈的酒瓶底眼镜。我说以此类推如果是全国卫生日是不是我最好画一个抽水马桶。安说,对,这是个基本原则,画以载道嘛。我说载什么道,这哪里是艺术,分明就是政治。安就正色道,宣传机构是政治的喉舌,说白了就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本来就是政治。安的样子非常认真。安认真的时候,眼睛就高速地眨动,哪怕是最为自信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时候安其实蛮可爱的。

现在回想起来,安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主要体现在部里一月一度会餐的时候。安其实是个很节约的人,当之无愧的守财奴。比如在我要求部里多买些排笔和三十六色的宣传色时,安就会眉头一皱,说排笔就不用了吧,多描几笔颜色不就填满了么。三十六色是不是太多了,宣传画风格贵在清新,不用搞得这么斑斓,二十四色够用啦。如此种种。不过当大家知道安把公款省出来,是为了在大家吃喝时能够多一道酱猪手或是鱼香肉丝,就都对她冰释前嫌。安对我的好是体现在吃喝时为我挡酒,先是说谁也不许灌毛毛,把他灌倒了他的活就谁来干。那种时候大家都是人来疯,对她就有些颠覆权威的冲动,就都举着酒杯满桌追着我跑。安就大义凛然地说,好,我替他喝。一扬手就是一杯。大家就起哄,感情深,一口闷。安就说,好,一口闷。就又一口闷了一杯。由于安的倡导,我们会餐都是“水浒”吃法,就是所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而且喝的是白酒。安是我见过的酒量最好的人,从来没有被放倒过。每次吃完,我们都挺胸凸肚地在安的带领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换来些鸡毛店老板敬畏的目光。

虽则如此,我在宣传部里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不光是因为把别人拍拖和学习的时间全部用在卖苦力上,而且这些应制而作的东西画得多了,竟然有些出人意表的副作用。那时我还给一个朋友办的时尚杂志画些插图。有天我去送稿子,他突然对我说,你的风格怎么越来越通俗了。我说通俗好啊,陈逸飞、丁绍光不都是走的通俗路线么。他想了想说,我是给你面子,其实是越来越俗了。不过,大俗即雅嘛。我听了就想把画扔到他脸上去。

我的艺术生命快给安毁了。我和安的上下级关系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不过还是来得太快。是因为纪念田汉百年诞辰的话剧节,安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为参演剧目做一组海报。我想这终于是件关乎艺术的事情,就大有摩拳擦掌之感。花了两天一夜,完工的时候,我的自信心简直膨胀到极点。这样的作品如果学生会有史料博物馆应该成为馆藏品。我把海报做成了黑白系列,丝网版风格,极其繁复而唯美。画得我手都酸了,就算是伯恩·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