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

阿霞小我一岁,属羊。

阿霞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来城里半年了,也没有消去腮上的两块红晕。其他人开玩笑,说那是红二团。

我穿着制服,跟着杨经理走进大厅。好多人围着桌子折纸巾,有的抬起头来看见我,就笑一下,有的头也没有抬。

大厅里四面装着大镜子,明晃晃的。我想姚伯伯到底是国外回来的。除了带回了经营理念,也懂得视觉空间的延展魔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盘下这么大一个门面本就不易,现在因为有个镜里镜外的缘故,竟似乎又大了一倍。

每面镜子里都有一个我,还都是别别扭扭的样子。制服松松垮垮的,走动起来两袖清风,好像个前朝遗少。虽说是西式面馆,门口招牌上还画了个巨大的牛仔,可制服的确设计得一点不干练,硬要搞什么中西合璧似的。看着看着,镜子里多了一张面孔,对着镜中的我嘻嘻地笑着。这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子,拄着个和她一样高度的大拖把。她发现了我在看她,赶紧低下头去。

这时候就听见杨经理说,阿霞,门口的水怎么又没拖干净,想叫客人滑跤啊。

这女孩子就拎着拖把往门口走,突然回过头来,说,经理,我以后不用拖地了吧,有新的来了。

经理就不屑地笑了,说,你就想,能叫人家大学生拖地么。

其实除了拖地之外,杨经理也不晓得能叫我干什么。我实在是她所有安排计划之外的一个人。而她所有安排的结果,对于我来说,无非是社会实践报告上的一个大红章。我们家里都是些顶顶认真的人,具有中国特色的形式主义,有自己一套运行的游戏规则。而因为我们家这样的家庭的存在,就出现了许多旁枝末节。我在大一暑假的社会实践任务,在我们家里是真正提上了议事日程的。其他同学,基本都在一个星期之内在居委会和父母所在单位搞定了。所以当他们叫我出去玩的时候,听说我要正儿八经地去餐馆打工了,都有些迷惑。

拿来拿来,我给他盖章。电话那头是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姚伯伯是个老江湖,自然对这套游戏规则烂熟于心。爸爸说,老姚,你误会啦,我是真要把儿子送到你那里去磨炼磨炼的。姚伯伯沉默了一下,说,那让他到信息台来吧。信息台在当时还是颇时髦的行当,是姚伯伯的另一份产业。爸爸说,不,就让他去餐馆,不吃点苦,就失去意义啦。姚伯伯嘿嘿一笑说,你行,把儿子送我这儿忆苦思甜了。你舍得了,我也就没什么不忍心的。那就磨炼吧,也让你家少爷瞧瞧资本主义温情脉脉的面纱是怎么撕下来的。

姚伯伯是爸爸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娶了一个美籍华人的女儿,成了美利坚公民。爸爸说,姚伯伯在美国帮岳父家打理产业,据说是很有建树的。可时间长了,心尖上打了一个中国结,竟然真的就解不开。一狠心,就回来了,带了投资,在家乡开起了洋风味的牛肉面馆。当时是踌躇满志的,要在中国的餐饮界烧上一把火,准备把麦当劳和肯德基烧个片甲不留的。

姚伯伯人很好,有孟尝君之风,经常约来一帮老朋友,在他的馆子里吃吃喝喝。生意是在做,可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却往往是自己人。有阵子店里不是很景气,他还是吆五喝六地叫大家来吃,众人过意不去。他就说,呵呵,以为叫你们来干啥。过来给我撑台面,做广告的。

他对员工似乎也不错,这是我后来感觉到的。他似乎不怎么照应我。这一点我倒是很喜欢,自在。

爸爸是铁下心来要我锻炼,所以每天要求我一早骑着单车去上班。按理我们家在城北,坐车去市中心是方便的。不过我算懂得爸爸的良苦用心,就老老实实地照做。